第10章 枇杷树

小说:外室难为 作者:七月闻蝉
    尽兴了姜云生回去,这路上人也渐散,不如来时拥挤。烟花散尽再落下来的都是冰冷的雨珠。她歪着头靠在轿子里,外面长巷空荡荡,柳嬷嬷年纪大了,路上不时打着哈欠。

    万籁俱寂时分有人堵住了巷口,只待着将这一伙抬轿子的都放到,柳嬷嬷一把年纪还未出声就被迷晕,最后一眼看见了捂住她口鼻的那只手上有个刺青。仿佛长在肉上,恶鬼张口,獠牙刺在了脉搏处。

    姜云生只感到一阵摇晃,睁眼时外面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人蒙面道了声得罪。她来不及反应,就连挣扎也没有,即刻就被人揪了出来,闻见淡淡的香味后脖子一歪,那一刹间居然有种刺激感。

    这样话本子上才能出现的惊险一幕居然发生在了她身上,委实要感谢纪寻了。她咬着牙抵不过那阵晕眩感,眼前一黑。

    暗处护着姜云生的暗卫在此之前竟然就被已经被除去,一点声息不露,足以见得幕后之人能力之大。

    “将这里收拾干净,莫要让纪寻发现。”

    至于姜云生,他看了一眼,眼里流露出几分柔软的神色,将她揽到了怀里离开。

    夜冷人寂,长巷空幽。

    *

    姜云生梦里正寻着一只蝴蝶,四月春景,杂花生树,蝴蝶越飞越远,她走的路也越来越颠簸。

    梦中十四岁的姜云生打扮很土,不及郊外踏春的那些贵女们,衣着打扮都是当下时兴好看的样子。姜云生编成一束的麻花辫油光水滑,少女娇嫩的脸庞艳如春花,纵然荆钗布裙,难掩佳色。

    骑马出来的一众读书人们最爱附庸风雅,彼时还是侍郎的张大人张亭留望着四处风景预备作诗一首以助兴。他穿着暗红修云锦纹的右衽长袍,挽袖挥毫,姜云生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好入了他的眼,当下成诗一首。

    “不并难飞茧里蛾,有花芳处定经过。

    天风相送轻飘去,却笑蜘蛛谩织罗。

    苒苒双双拂画栏,佳人偷眼再三看。

    莫欺翼短飞长近,试就花间扑已难。 ”

    这诗一出,那边当即有人叫好。姜云生扭头看过去,吓的脚一软,一个没踩稳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真是夭寿了!怎么看到张亭留那张脸了?当年哄得她做了外室,至今后悔。她放跑了手上的蝴蝶,人从梦里猛然醒来,身上都是冷汗。

    地上青石硌得人腰疼,姜云生脑子里装了一团浆糊,轻轻拍了拍,眼睛慢慢看东西清楚一点。

    这里是一间破破烂烂的青砖房,许是好久不住人,里面显得格外杂乱,灰尘厚厚一层。姜云生拍拍自己的衣物,好在都是出门前穿的,并没有被解开的痕迹。

    “有人吗?”她爬起来扶着墙喊道。

    小砖房偏僻,夜风呼啸,竟是无人应答。

    姜云生一时又些许呆滞。这不大符合常理,晕倒之前她是曾看见过有一群黑衣人的,怎么不拿她来威胁纪寻反而丢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该不是脑子都进水了不成?

    穿着海棠红长衫的女人抱膝坐在屋外面,杂草有半人高,是南地才有的车迟草,如今带着点微绿。

    她素白的手指摘下一根拨弄,眼底划过一丝光亮。这地上干燥,不像是下过雨的样子,帝都是在北方,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再帝都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姜云生舔了舔干燥的唇,乌黑的发丝被夜风吹乱,心跳在加快。月色下她鸦青色的眼睫都染上银灰,整个人有着淡淡柔和的美感,身上清冷之气因着表情的变化消散好多。

    本以为是出狼窝入虎穴,怎知有这样的惊喜?难不成现在的杀手都这么乐于助人?

    姜云生心里知道不可能,或许是另有所图,奈何就是为此翘了翘唇角。

    纪寻这回,怕是疯了?不过与她不关。老天爷要放过她,姜云生万分感谢。

    临走之际不忘把摘来的草插在了土里,双手合十道了声:“感谢张亭留。”

    做鬼都让她梦着了。

    她走后原本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屋子里约莫有是个人现身,为首的眼中眸光婉转,换了一身玄衣后以往的儒雅之气尽被遮掩。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纪二爷勾了勾唇。眼眸黑漆,由衷一笑。霎时间如云破月开,芝兰玉树的青年在暗处目送姜云生。

    距离他掳走姜云生的事已经有一天一夜的功夫了,北通州那里随不见官府动作,但纪寻私下的反应据说是丧心病狂了。

    纪二爷所栽赃的山河会仅一夜功夫就被纪寻杀了是个头目,捆着的小头目还有二三十个。此外他打着剿匪的名号将北通州的码头洗刷一遍,山河会受损最严重,其次就是白莲教。

    “纪寻找来没有?”他扭头问道。

    “未曾,一日一夜功夫咱们从山路走,且是快马加鞭,一路上行踪皆有隐藏,纪寻身负要职,一时估计寻不来。”探子跪地相报。

    “呵,这下整个北通州都知道有条疯狗了。”他轻轻一笑,眸光如刃。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包括姜云生的心。

    秋夜的月今夜最明朗,照的运河上波光粼粼,站在船上的温小秋眉眼都要被江风吹皱了。

    “纪夫人必然不会有事的。”他在那里祷告,话入纪寻的耳,温小秋一刹那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纪寻的眼里隐隐闪有泪光,眼角也是微红。

    风有点大,闻着的都是水腥味。

    “她必然是的。是我连累了云生,此回灭了山河会,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她。”他低语,话里压抑着暴戾。一抬眼,额角青筋都隐现,可见其愤怒。

    两个人说话间船舱里有人呜呜发出声音,被捆起来的道士和和尚哭哭啼啼地抱在了一起,头破血流。

    小毛驴被纪寻给砍了做驴肉火烧,一面在他们面前吃,一面饿了他们两天。真是刁钻折磨人的法子。

    纵然小道士说了多少遍那姜云生的失踪和他无关,纪寻都不相信。此回坐船去流光城,正是纪寻要拿着他的命,榨干他在山河会最后的一点价值。

    众所周知,山河会自元起就遍布各地,各地三教九流里都有山河会的人,每地更是有驻点。全国各地的消息都在这些驻点之间流通,信息传递之快有时连官家的都敌不上。

    而小道士正是北方这一片总收消息的,这些天来北通州码头只是照例巡查,不成想碰到了纪寻这么个活阎王,真是八辈子到了大霉。

    北通州坐船到流光城只要半日功夫,下半夜便到了,小道士被他们跟扛死人一样丢到了柴房,昏昏欲睡时听见小窗外的埙声。

    不知何人吹埙,也不知吹了多久。

    *

    话说姜云生那里可是很自在,天明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都已经在落霞城了,一个临山傍水的小地方。在她昏迷的时间段里,看样子是走了不少路。

    幕后那人真是不嫌麻烦。

    姜云生身上银钱不多,便当了纪寻给她的玉换的五百来两银子。

    秋日风都干燥,乍一从阴雨绵绵的帝都过来,这几日在落霞城,姜云生的唇瓣都起了干皮。在成衣店买了身藏蓝色布裙后她便将头发用布抱着,人故作老成。

    人来人往的街上她挎着个篮子在街边挑菜。那五百两银子被她花了一百两置办了一个小小的宅子,过一条街就能到自己刚刚盘下的小店。

    过了几天好日子,如今回归从前的生活,要说不适略微有那么一点在。姜云生擦了擦面上的汗,秋阳烈的很,她面上都被晒的发红可,一双美目依旧澄澈如水,年纪还像是二十来岁。

    她的小宅子里家具一应俱全,厨房里新买的柴火都堆着。傍晚了外面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经过门前,姜云生托手坐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落霞城的落霞。

    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炊烟袅袅,再无人跟着她前后服侍,姜云生笑了笑,人如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落霞城里的另一扇窗前,他停笔,最后在画上落下自己的印章。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刻上自己的记号。纪晏清隽的面容镀了一层淡橘色的霞光,线条流畅和缓。若是早些时候没有纪寻插进来,哪里会有之前那样不愉快的一遭呢?

    这边姜云生不知还有人在暗处这样窥她,吃完了饭自己就开始琢磨要不要继续算命。毕竟算命也算是一个高危职业。帝都外的九溪寺,有一回里头的老和尚就是因为算命算的不准被打折了腿。

    她在床上抱着腿犹豫再三,熬夜写了十几张纸,最后收订好了等着明日找书肆刊印几份出来看看。

    第二日穿着豆绿外衫的姜云生起早去了巷口吃早饭。晨光熹微,街上还有淡淡的薄雾。一辆马车冲破薄雾出现在了眼前,她先是一惊,口里的梅花包子都掉了下来,整个人做好了逃跑的姿态。

    这是在是不怪她,活这么大,都被纪寻给吓怕了,这风格与他很是相像。

    “大姐要不要再添几个?”小贩看东西掉了,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已经给她端了一小碟过来。

    她点点头,一口吞了一只小小的梅花包子。那么小的嘴,塞进去后面颊鼓鼓的。

    姜云生自己差点噎住了。

    江湖之大,竟然在熟人面前如此的小。兜兜转转,于她而言,姜云生是又见到纪二爷了。彼时他只穿着青灰细布直裰,头束碧玉冠,身姿欣长,人如玉树。

    “云生。”他慢慢走过来,眼底泛着微微的青黑,似是没有好眠过。乌发梳的一丝不苟,五官轮廓深刻,看着她时目光如炬。

    “二爷怎么在这里?”她喝了口豆浆。

    纪二爷把她当的玉拿出来,笑道:“这里的当铺归属在我的名下,那一日下面有人将这玉送上来。因为这玉是我母亲送给三弟的,与旁人的不一样。我一瞧就知晓八成是你了。这不,千里迢迢过来找你。”

    街上人多眼多,姜云生囫囵吃了几口。

    纪二爷带她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环境雅致,未有门仆。合上门后她才后知后觉,这屋里就她二人。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是以姜云生道:“还是把门打开吧。旁人许是会误会。我已经说了自个儿是个寡妇,二爷这样做委实是在坏我声誉。”

    她还想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纪二爷嗯了声,却是给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庭前看着高耸的枇杷树,纪二爷把玩着手里的玉有意无意道了一句:“此事我未曾告知三弟。”

    清浅的眼眸微抬,姜云生身子僵住,表情不如先前的自然。那葱白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她忽然问道:“所以,我们之前可是认识过?”

    “不然我就不知二爷为何如此待我了。二爷是读书人,伦理纲常最是看重,若是你我二人不认识,那就说不通。毕竟我是你的弟妹。”姜云生说着手指拨弄着长发,不再看他。

    “云生为什么不看着我?”他声音带着点哑。

    于是她抬眼,眼前的景物却是被纪二爷挡住了。

    “你……”她后半句话不敢说出口,心里开始骂天骂地。

    所谓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说的怕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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