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的那个青年拎着名贵药材过来。
跟纪寻有六七分的相像,年纪比姜云生还大一岁。他穿着墨绿的圆领右衽长袍,姿容秀丽,书卷气息浓厚,若从第一眼看,便如同一眼望见清风朗月。他笑起来便显得温和儒雅,让人提不起防备心理。
纪二爷也算是嫡出,纪家的本家让纪二爷过来看姜云生,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
屋里的姜云生也没有料到这一点,躺在床上特意翻了个身望着门那边,竹影人影都投在了上面。
轮廓优美。
“听说弟妹病了,路过三弟门前便带着药材进来了,希望弟妹照顾好身体。母亲下个月的茶宴帖子我已经给了柳嬷嬷。到时候弟妹若是身体仍不适,大可说一声。”纪二爷在外道,他声音清朗,同曾经的姜云生很像,都是平易近人的性子。
“多谢。”姜云生道,捏着扇柄悄悄起身,伸着脖子往那边看。纪二爷上门,委实是叫人意外,她有诸多的想不通,来的不该是纪家的女眷吗?
树木枝叶飒飒,天边云霞西移。
纪二爷是听这个名义上的弟妹说话,眼里微亮,不自觉唇角上扬,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柳嬷嬷:“你家夫人体弱,要多给她补补。”
柳嬷嬷没察觉什么不同,点头称是。
“你家大人呢?”纪二爷问柳嬷嬷。
柳嬷嬷则如实道:“大人出门去了,一事回不来。夫人病着,一时招待不周,还请二爷见谅。”
他摆摆手,稍稍敛了眸光,虚掩着唇咳了一声。
风入长袖,衣袂晃动,环珮相碰。
他随意将周围打量着,心里若有所思。
纪寻这里并不比祖宅差,在纪家这一代里算是出类拔萃了。家里的母亲心心念念想招他回来,一面可不就是惦念上他的财产?
“你家夫人这病,时间够长的了,从前也是如此吗?”
柳嬷嬷是最近才跟着姜云生的,哪里知道她的过去?既然纪二爷问了,她也只好点点头。正好此时姜云生在里面咳了几声,赶忙进去瞧瞧。
槅扇被推开,他瞧见里面的暖云纱帐,瞥见了那一抹倩影,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屋里摆设古朴,飘的香味是他所熟悉的那一种槐花香气,添了一些檀香在其中,淡淡地扩散开来,风一吹便消失殆尽。
“他后面说什么都不要废话,赶紧送走。”里面姜云生压低声音道。纪二爷是个男人,算起来在外人眼里还是她二伯。若是个女人那才好办。
“知道了。”柳嬷嬷点头。
秋日阳光尚好,他沐浴着阳光暂时像是不想离开了。负着手在檐下,见人出来了,便携着小厮往前院走,边走便道:“你家夫人病总不见好,如今我三弟也没有半点血脉。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高明,改日让他上门替弟妹瞧瞧。”
“谢二爷关心了,夫人现下不舒服须得静养,上回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如此了。”
纪二爷这时停了步子,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想了想没有开口。
半个时辰后柳嬷嬷好不容易才把这尊大神送走。
外面的马车直接驶到了纪家祖宅的后门,纪二爷撩开帘子从车里下来,闭了闭眼,面上笑容尽敛。
几个小厮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
“二爷今个去看三奶奶,老太太先前还问起您去哪了,咱们就说二爷是去外面的九溪寺为老太太祈福去了。”
“做的好。”他颔首,疾步先去了自己的院子。
“鸾姑娘那里怎么办?今个她又在老太太面前编排三奶奶,老太太下个月的茶宴许是要好好为难一下三奶奶了。”
纪二爷解了披风,闻言是眉头一皱,不悦道:“大嫂也不管教一二,老太太耳根子软。不过三弟妹身体似乎不大好,人也不喜热闹,到时候去不去都是个问题。”
点了灯,光线只能照亮他桌案那一块小地方。纪二爷靠在了椅背上,桌前摆了一只签。摩擦过很多遍,上面的字迹快要磨平了。每每看着它,纪二爷就忍不住后悔,此时只余叹息声。跟了他好多年的小厮对纪二爷是知根知底,一个个都低头不语。
烛火摇曳,投下一小片隐隐在他眼中。
*
过几日姜云生终于打算出门去,顺带着打听打听市井间的一些传闻,她都已经妖魔化了。舆论猛如虎,姜云生此回特意从纪府的后门走。
才走到茶馆,就有路边摆摊的妇人道:“纪侍郎家的夫人当真是那么厉害?”
“岂止?当人家的媳妇连婆婆都不曾拜见过,纪家还好好的待她,简直就跟娶了一个祖宗似的。”
“啧啧,运气可真是没的说,也不知纪三爷怎么回事,怕是模样生的极好才能迷得住男人。”
姜云生摸摸自己的脸,咳了几声把锥帽拉低。
她也就生的马马虎虎,主要责任在纪寻,他眼瞎。
“来一壶云雾茶,我要四季糕点果子,摆满了,包间我定一天的,不许人来打扰。”姜云生低调进来,投了二两银子由伙计迎上去。
在茶馆的多是些文人,比起外头嘴碎的妇人来说谈论的那就都是国家大事以及一些书院轶事。
她挑了临窗的位置,一间小茶馆,所谓的包间也不过是前后用两扇大屏风隔着,中垂着珠帘。地上铺了席子,上头置一小案。花架上白着珍珠兰,颜色可喜。这般一个人在这里也不觉得狭窄,尤其是那扇窗户很大,这时节仍旧是珠帘半卷,坐在这里能将这半条街都一览无余。
视野很开阔。
“姑娘您的茶。”
这时姜云生没有作妇人打扮了,穿着当下新潮的款式就真的只是个出来闲逛的闺秀。她颔首道谢,此后支着手,瞧着满桌子的吃食,不紧不慢地望着外面的风景。
咬了几口的红泥酸枣糕是海棠样式,入口酥软,碰到红唇,那颜色两相对比,似乎她的唇也变得鲜嫩如糕点似得。
“那纪家三爷这些年是一帆顺水,深的皇上器重,任他做了吏部尚书。如此年轻,风头正盛却不知树大招风,自身也不收敛一番,听说他娶得妻子也不省心。有御史已经写了折子准备参他一本治家不严。”
隔壁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老夫看好这个少年,御史就是闻风而奏。你我如今也只是听听外面的风言风语而已。他那妻子如何你我一概不知,御史做御史的事,你我二人则看看热闹就好。自先帝时起我朝多出少年天才,有十四岁的状元,有四十不到便入内阁的尚书,你也别太大惊小怪了。”
另一个人安抚道。
她把糕点咬的出声,轻轻摇了摇头,那头上的银色流苏便也跟着晃动。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隔壁听见。
后面一时半会都没声音了,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伏在窗棂边上打探着下面的人和物。今日纪鸾应该是要出来的,她都打听好了,是往这边来。
纪鸾性子活泼不拘小节,出门在外常常是一帮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相拥着,不难辨别出。
过了一个时辰,她眯着眼睛忽然就见街头的那一帮人过来了,都骑着马。正当中间的是穿红衣的小姑娘,生的明艳非常,招摇又高调。
天高云淡,一行南飞雁。
“纪鸾,今个咱们从城外回来了就别骑马了好不好?我想去逛逛新开的首饰铺子。”翰林学士家的表小姐宋薇道,她被这些人望着总觉得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路这么宽,骑马正好。不过你说到首饰店,我才想起来家里的二叔正好开了一家,里面听说很多好看的,咱们正好去瞧瞧。”纪鸾笑道。
跟着纪鸾的那些少男们自觉无趣,后头赶紧散了。
纪二爷的首饰铺也正好开在这条街上面,离茶馆不远,一行人下马进去。这短短的时间了姜云生差不多有个大致印象了。
高调,虚荣,自信,天真……
这样的小姑娘还嘴碎,日后嫁出去有她受的了。姜云生思考着要不要教育她。
人都要吃点苦头才长记性,挣扎一番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与其让自己不爽,不如让她也不爽吧。
姜云生道德并非太高,拿下注意人就不算闲了,正计划着如何教育她,那边纪二爷的店里面则吵了起来。
“这个要钱?多少钱?难不成我纪鸾还付不起?”她拿着手上的那根簪子,无论做工还是样式都极其地合她的眼,在帝都也很少见,胜在别致。纪鸾看上了便让伙计打包带走,这里的伙计都是人精,自然知晓这东西摆出来只是吸引人的,加之纪二爷已经有打算,于是开了个天价望她知难而退。
不过纪鸾在纪家就是个小魔王,这里怎会罢休?纪二爷的店在她眼里就是自己的,拿东西付钱于她而言就像是个笑话。这边上都是她的玩伴,涉及面子怎可让步?
一言一语的便吵了起来。
机灵的伙计知道不对了,连忙派人把纪二爷喊过来。好巧不巧,姜云生就看见了纪二爷从这茶馆走出来。
她口中的那口糕点没咽下去,余下的一半直直掉了下去。
细屑簌簌飘在风里,他抬起头,看见了二楼的窗口。
素白宽袖,锥帽未能遮住她的下巴,精致又白皙。唇瓣嫣红饱满,嘴角还沾有糕点的碎屑。这般趴在窗棂上,慵懒却又是格外的好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