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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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常乐砸破了杨错的头之后,迅速有人赶到,将她抓住,捆结实了,扔进柴房里。

    她的脑袋磕在地上,眼前一片眩晕,缓了好久,才慢慢缓了过来。

    捆她的仆妇最是瞧不惯前院那些花枝招展,风骚浪荡的舞姬了。

    如今阿乐落难,仆妇不忘冷嘲热讽。

    “阿乐,当舞姬当久了,你连脸都不要了?上大夫的床,你就敢往上爬?”

    “你砸破了上大夫的头,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死!满朝功勋,如今谁敢得罪上大夫?咱们家主君胆子小,一定不会放过你。”

    可无论仆妇怎么嘲讽,柴房里就是没反应。说到最后,仆妇自己也倦了,锁上门自己离开。

    柴房里的赵常乐,从仆妇不间断的羞辱中,终于搞清了两件事情。

    第一,她确实是撞阶了,也确实是自尽了。然而肉体死了,灵魂还在。如今她的灵魂,顶着一个名叫阿乐的舞姬的身体。

    第二,赵国已灭,新朝建立。屠戮宫殿的杨错,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大夫。

    原身这个舞姬,前一瞬还在床上和杨错“这样那样”,下一瞬她忽然重生,于是誓死不从,砸了杨错满头血。

    很棒。

    任何一个男人,床第之间被女人这么对待,还是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女人,怕是都很生气。

    赵常乐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前途不妙。

    虽赵常乐不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但甭管是谁,哪怕是稍微有一点政治嗅觉,都不会轻易的饶恕她,只有这样,才能让上大夫息怒。

    赵常乐在地上蜷着身体,麻绳捆得极紧,她的双手和双脚此时都被勒麻了,仿佛有蚂蚁在血液中流动一般难受。

    受尽宠爱的中山公主一十八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

    赵常乐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造化弄人。

    既然她有幸重生,就是老天爷觉得她有心愿未了,所以再给她一次机会。

    而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杀了杨错这个狗贼,替惨死的刀下的父王,那么多的赵氏宗室报仇。

    报仇?

    赵常乐苦笑,她刚重生,性命就危在旦夕,还指望报仇?

    上辈子因杨错而死,这辈子还要因他而死吗?

    怎么两辈子都跟他扯不断关系了!

    赵常乐狠狠咬唇,驱散了自己的丧气。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了。

    她才重生多久?怎么能这样浪费第二次生命。

    她一定要活下去,要亲自杀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样才有资格去九泉之下见父王。

    哪怕像蝼蚁一样,她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杀了杨错。

    赵常乐在心中刻下这几个字。

    可是怎么办呢,杨错是位高权重的上大夫,自己却只是一个低贱的舞姬啊!

    赵常乐拼命思索——

    奴仆的命不算命,处死之后都不用通报官府的,跟猫猫狗狗没有区别。

    所以奴仆的性命,其实全仰赖主人的心情。

    遇到一个宽宏大量的主人,对很多奴仆来说就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那么,杨错算宽宏大量吗?

    赵常乐闭上眼,回忆着杨错。

    谦逊有礼,端方君子——这是绝大多数人对他的评价。

    赵国举国尚武,他这样君子的读书人极为难得。

    赵常乐甚至极少见到他发脾气,他总是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若非他脾性如此温和,父王也不会把她嫁给他。

    那么砸破他头的这件事,杨错也许会大人有大量?

    赵常乐正想着,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与灯烛的亮光。

    柴房门从外打开,暗夜里的灯烛映照下,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妇走了进来。

    她们一句话都不同赵常乐说,只是把她脚上的麻绳解开,就将她押了出去。

    从柴房往外,不知经过了几个回廊与院落,赵常乐被带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正厅里。

    一个仆妇进去报信,片刻后,长阳君一声怒斥,“把那个贱婢给我拖进来!”

    上辈子的中山公主,从没被人关过柴房,从没被人叫过贱婢,更从没被人拉着胳膊扔进房间里。

    所谓重生,可能就是为了弥补那些“从没”吧。

    赵常乐苦中作乐地想。

    她被两个仆妇拽着胳膊,一把扔进了屋里,地面坚硬,赵常乐的手肘被蹭破好大的一块皮。

    她咬牙忍住疼,不让自己叫出来,不让自己示弱。因为她的眼前,是纤尘不染的苎麻白袍。

    杨错。

    他像是天边云,而她肮脏的如他脚下的泥。

    赵常乐吃力的抬起头。

    她看到杨错正襟危坐,跪坐在正座上。

    苎麻白衣,宽袍大袖,因头部受伤,此时额上缠了一圈绷带,发冠不方便梳起来,便只是随意垂下。

    他像是楚辞里的云中君,在云层里俯视众生,峨冠博带,面孔端方,肃穆而正直。

    杨错垂眼,看到那舞姬一双惊惶的凤眼,她衣衫裸露,腰部与大腿皆暴露人前,十足十的风尘气息。

    除了一双凤眼,并无任何地方与记忆中那个天真娇憨的人相似。

    方才若非催-情-药的药效,他怎么会将这舞姬认作笑儿。

    一想到自己差点与这舞姬合欢,杨错就不自觉的厌恶的皱眉。

    他讨厌别人碰他,更何况这低贱肮脏的舞姬。

    想到这里,杨错眼中充斥着戾气,仿佛是山林瘴气,给他君子面庞抹上一层阴翳。

    身上这身衣服,回府之后要扔掉,杨错想,被人碰过,就脏了。

    杨错身旁,客席上陪座着长阳君,他见杨错皱眉,明显不高兴,立刻就慌了。

    于是转头,对着赵常乐就是一顿斥骂,

    “阿乐,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伤害上大夫!”

    赵常乐咽了咽口水——

    兴师问罪的来了!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但此时也猜出来了,这位客席上绫罗绸缎加身的大胖子,一定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现在的了。

    赵常乐吃力地从地上趴起来,她用少的可怜的布料遮住了自己裸露的大腿。

    看着面前的杨错,赵常乐下了决心。

    不就是求他吗?

    为了活下去,她什么事干不了?

    “上大夫,我……奴知错了。”

    赵常乐弯下脊梁。

    中山公主从不向别人低头,中山公主的脊梁如同赵国的骨气,宁愿碎了断了,都不会主动弯折。

    可中山公主已经自尽而死了,此时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而已。

    “奴虽是舞姬,可并不愿意以色侍人,可当时……当时您强迫奴做不愿意的事情……奴没有办法,奴非常害怕,情急之下为了保全自身,才砸破了您的头,我不是故意的。大人有大量,求您——”

    “呵……”

    赵常乐忍着恶心,一番哀求的话还没说完,上首杨错就发出一声轻笑。

    极为不屑。

    赵常乐愣愣抬头,看到杨错站了起来,朝她走过来。

    他半蹲在她面前,慢条斯理道,

    “你说你伤我,是因为迫不得已。可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许你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杀我的。”

    二人离得近,赵常乐能看清他每一个细节的神态变化。此时他面相还是温和,可眼神却——

    他的眼神,像林间忽然而起的瘴气,忽然将她笼罩,恶毒的气息仿佛恨不得腐蚀她的骨头。

    赵常乐愣住,一时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杨错,记忆中那个克制有礼的君子。

    “受……受人指使?”

    赵常乐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她还没说什么,那边长阳君先慌了。

    上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阿乐背后有人指使?阿乐是他府上的舞姬,那这背后指使之人不是昭然若揭么?

    长阳君满头流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上大夫,上大夫要借题发挥对付他?

    长阳君连忙从席上站起来,几步快走走过来,满脸焦急,甚至比赵常乐这个罪魁祸首还要惶恐。

    “祭酒大人,阿乐背后怎么可能有人指使?她一个下贱舞姬,砸破了您的头,那全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要是早知道,我一定嘱咐阿乐好好在床上伺候您,保证让您舒舒服服,销魂极了——”

    “闭嘴!”

    杨错冷声,阻止了长阳君说更多露骨的话。

    可怜长阳君,满肚子辩解的话,此时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肥脸都憋红了。

    真聒噪。

    杨错眼中瘴气又浓。

    心里那个暴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想杀人。

    宽袖之下,杨错握拳,将心里的声音压制住。

    他眉微微皱起,便显出惯有的克制气质来。

    于是赵常乐就敏感察觉到,杨错眼中的戾气,似乎被控制住了。

    杨错皱眉细想。

    如果这舞姬并非单纯的爬床,如果她背后真的有人指使,如果她真的有更深的谋划——那背后之人,不可能是长阳君。

    长阳君歌舞声色,最好享乐,更重要的是,长阳君没脑子。

    如果长阳君要害他,杨错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背后谋划。

    如果这舞姬背后真的有人,背后之人,一定心思非常缜密。

    杨错目光重新落在舞姬身上,他眉头松开,不再克制自己内心那个暴戾的声音。

    阴翳重新笼罩了过来。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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