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冰冷的紫眸，持剑相向的双手，眼前的这个人刹那间给了陆雪琪完全陌生的感觉。上空的龙吟声浑厚有力，金色的巨龙在半空中盘旋翻腾。道玄真人在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着，虽然算不上气若游丝，但也相差不远。
田不易一张脸此刻青红交替，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里两个最小的徒弟会出了这等事。张小凡暂且不提与魔教之事，单单缘修刚刚那番话无异于冒犯师长，往更深的说，是弑师！！何其大逆不道！一时间他居然无话可说，再看他身边的苏茹，脸色也不是很好。
“那么，”缘修再一次开了口，眼睛不曾看过别人，一直是在看着道玄，“在死去之前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么？”
静！
比死寂还要静的静！然后是愤怒的骂声，声声不觉于耳。一瞬间众人将道玄层层护在身后，对缘修拔剑相向。缘修轻蔑一笑，却并不退后，缓缓的扬起了手中的诛仙剑，突地，她停住了动作，众人诧异。一时间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缘修的身后，陆雪琪的天琊剑搭在了缘修的脖子上，只要缘修稍有动作，那剑锋便可在白净上的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
“惜安、、、、、、”陆雪琪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又是颤颤的哭意，“停手、、停手好不好。”
然而回答她的并不是平日里那个只要她一句话就会笑着回答她“好”的人。
“不好！”眼前的人执意的再次向上扬起了诛仙剑，同时缘修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流下数道血流，“住手啊！”陆雪琪的手抖着继续往前伸了一点，鲜红的血液刺痛了她的双眼，心里叫嚣着收回手，住手，不能伤了她，但是身体却不听指挥的把那个人伤了。
陆雪琪与缘修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原本要趁机上前的一众子弟也并不敢轻举妄动，执剑上前。倒有几位师长看出了些不平常，那水月大师连同小竹峰的弟子们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
忽的，陆雪琪怔了一会儿，面色冷了起来，双眼此时也透着彻骨的寒意，手上的剑撤离又贴了回去。“你、、、不是惜安！！！”陆雪琪的话轰然一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心则乱，起初陆雪琪是未在意其他的细节，只道缘修的事让她乱了心神，此番贴近才渐渐察觉出不同。这个人尽管是缘修一模一样的外貌，但气息与她往日里熟悉的气息却全然不同，她怕错判了这一点。便用天琊剑身上护的气息比对了一番，才断然这人的确不是她认识的缘修。
但奇怪的是，此人并不伤她，也不去伤其他人，执意要取道玄的性命。陆雪琪此番说了出来，田不易等人，或与平时里与缘修接触良多的同门师姐妹，也都细细观察起来，这时才怔楞，恍然说道：“的确不是缘师妹本人。” 田不易砰的一声，向前踏出一步，面含怒气，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假扮我大竹峰门下弟子？”
“呵呵！”“缘修”低沉的笑了一声，把诛仙剑当啷一声垂直竖了下去，竟是入地七分。接着她把衣袍一撩，也不怕天琊剑再伤了她，噗通一声盘腿而坐。右手搭在诛仙剑的剑柄顶端，歪头看着众人道：“本王并非假扮他人，而这身体的确是她的身体，本王不过借用一下而已。”陆雪琪一怔，如此说来，她仍旧是伤了缘修。但见那脖颈上的伤口虽不是之前那般流血，此时也并没有止住，还有那黑色王袍的衣襟以及领口已然让鲜血染得变了颜色。
席地而坐的人，似是后面长了眼睛看透了她一般，道：“小姑娘不必自责，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本王那孩儿知道是你更不会去说什么。”她也不待其他人回应什么，伸手向着田不易摇了几下道：“倘若你的女儿被人杀死了，你会如何？”田不易登时狠狠的瞪了地上的人一眼道：“定叫那人血债血偿。”
“啊，是吗？本王不过是做一件父亲该做的事，有什么不对么？”
轰隆隆、、、、、、、、、、何止是晴空霹雳，一时众人什么样的心态都有。陆雪琪却忽然手足无措、焦虑起来。“但是、、、、”但是缘修从未提及过她父亲的事，便是那时在流波山也未曾提起，只单说了母亲的事。
父亲为自己的孩子报仇，理应天经地义，纵然对象是道玄也一样。是以现在的这个人仍未放弃这种想法。
“本王啊，在她出生前，就已经不在了。不过因为想着这孩子，居然留下一缕执念，一直徘徊在慕华的身边，啊，慕华是本王的王妃，也是这孩子的母亲，本王姓缘，名默，字少庭。可惜的是，慕华并不能够看的见本王。本王就一天一天的等啊等啊，等到她第一声嘹亮的时候，那种初为父亲的感情，幸福满满的堆在心窝里。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本王想这样就好了，可是没几年，慕华突然不知去向，只留下我这幼小的孩子，本王实在不能安心的离开，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想着直到她长大了就可以安心的离开。”说到这里，这人向田不易道：“父亲的这种心情你能理解的吧，能理解的吧？”
田不易意外的回了他，尽管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做言语的回答。
由此可以断定这人是缘修的父亲的无疑，一家人性格相差无几。缘默正待兴致的说着，背后的陆雪琪轻轻的问了一句，“惜安、、、惜安现在在哪里？”即使她也很想听缘修小时候的事，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去打断正欲说下去的人。可这缘默乃是缘修的父亲，尽管他现在用着缘修的身体来诉说这些事。但陆雪琪潜意识里仍是对他有着局促，这种局促不是缘默带给她的，而是缘修。
缘默还待说些什么，未及说的出口，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向体外撞去，一阵眩晕。待他及时反应过来，居然成了魂魄的状态，游离在缘修的身体之外。也许是这么多年的某些原因，魂魄状态下的他也能被人所看见。
白皙俊美的面容，与缘修一样的紫眸，黑色底料红色龙纹的王袍，不同的是的黑色头发是用金冠束起来的。眉眼间与缘修及其神似。
“咳咳咳咳咳、、、”原来坐在地上的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头看向缘默。一只眼因为疼痛而紧闭，“你、、、、、是、、、、我、、父王？、、、、、、父王。”缘默因为这声父王喜极而泣，急忙应道“哎！”
缘修轻轻一笑，身体向后倒去。一双手环住了她将要倒下去的身体，紧紧的扣着。熟悉的清香更让她放松了身体。
“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陆雪琪听到她简简单单的一句回来了，顿时心安下来。
缘默对这二人之间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缘修的事她怎么会不知晓。她的心思他现在也知晓。看这陆雪琪的模样怕是也早已进去了，只是本人还未能完全察觉到。想到此，他忽然变了想法，转身对着人群里的道玄真人道：“本王从未想过放过伤害她的人，你在这里是什么地位本王也已知晓，本王要杀你，不消本王说，你只管自行回答，本王做的对还是错。”
人群里沉默了一会儿，道玄真人在几人的搀扶下走将出来，道：“并没有错。”缘默点点头，又问道，“此时，本王要取你性命，你可有怨言？”道玄真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众人以为他定要取道玄的性命，不免又紧张起来。但观这人此刻却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下手的意思。
“那好，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我这孩子心善，从未想过取你性命。她是如此想的，本王身为父亲，必然不会违了她的意愿，但有一事你必须答应本王。将来本王这孩儿若有一事求你，青云门上下必须为她达成。”
道玄真人看着缘默，抿唇久久才道：“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天害理，不损正道之事，贫道必定协青云门上下为其达成。在此诸位道友为证，苍天为证。”
“哈哈哈哈！好！！爽快！！如此本王便也了了心愿，可以安心离去了。”缘默哈哈一声大笑，飘到缘修身边，慈爱的摸着缘修的脑袋道：“父王因为有你才坚持至久，如今，你已长大，凡是都会有自己的判断决定，父王甚是欣慰。还有一事，你需听父王的话，”缘默忽然把头侧过去贴近缘修的耳朵，用着只有他二人的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些牛鼻子老道的话不可全信，他今日所说，父王未曾信过半句，不过是为了让你以后路好走些。你的事父王也知晓，倘若他们不同意，直接抢了她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渐渐的缘默的身影变得透明起来，直到消失不见。金色的巨龙在缘默消失后，盘旋而下，围绕缘修和陆雪琪转了一圈，把众人逼得向后退了数步，才向上盘旋直冲云霄而去。缘默消失了，缘修竟是一滴眼泪不曾流下。缘默带来的虚惊一场让众人耗费不少心神，缘默一消失，众人立时全身松懈下来，疲惫不堪。
魔教？魔教不是傻子，早在缘默的那段时间撤离青云山。只是苦了敖小宝，生生只来得及截下碧瑶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两魄，面对那个她倾尽性命也想要救的人，她却散尽了芳华去救得另外一个人的平安。
战后的晚上，月色如水，青云山上破乱不堪。缘修没有被处罚，道玄发了话的，谁又敢去造次。和陆雪琪分开，回了大竹峰，苏茹替她身上的伤口涂了药膏，包扎了一下，换了平时穿的衣衫，鞋子没穿，就招呼从风跑了出去。几个师兄不放心要跟着过去，怎奈一是不及从风的速度，而是被苏茹拦了下去，“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回到白天缘默消失的地方，坐在从风的背上，默默的不言不语。不多时，身后有了一丝动静，她也未曾有所动作，不一会，有人落座在她身边，萦绕在周身的淡淡的香气，让她立刻就知道是陆雪琪来了。
脖子上痒痒的，微凉的触感让她微微缩了缩脖子，那是陆雪琪的手。
“疼吗？”陆雪琪的手轻轻触碰缘修脖颈的伤口，缘修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不疼了。”怕陆雪琪不信，又加了一句：“不疼了，真的。师娘上了药就不疼了。”陆雪琪却是明显不信，低了头，道：“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又不是陆师姐的错。”缘修笑着转回了头，仰头看向天空，那里一轮满月高挂空中。陆雪琪没再回话，只是静静陪着缘修看着天空中那轮满月。良久，身边的小人悠悠说道：“那个时候，身体被父王控制着，一开始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我没有害怕。直觉上这个人不会去伤害我或者我重视的人。”
“嗯。”
“我啊，第一次看到父王的样子，”缘修侧头看了看陆雪琪，迎着月光，她的眼里隐隐流动着泪光，“也是最后一次。”一条素白的帕子轻柔的擦了擦她的眼角，“我知道。”身边的小孩似乎起了脾性，抬起手揉了揉双眼，倔强的抬头，道：“我没哭。”然而那即使是仰着头也不断下落的眼泪终究是骗不了人，陆雪琪既心疼她不能痛快的哭出来也怕她因为哭泣而使得包扎好的伤口裂开。
“父王说我长大了，我不哭。我是父王的孩子，所以、、、、、、所以、、、、、哇啊、、、、、、、、、”身边的人一个转身扑进了陆雪琪怀里，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像几岁的孩子失去了心爱的喜欢的玩具一般，扯开了嗓子大哭起来。毫无顾忌的大哭，这样的缘修陆雪琪第一次看见。她听着怀里的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也跟着疼痛。双臂轻柔的搂紧了怀中的缘修，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背，如同哄着稚子一般。
缘修越哭越伤心，陆雪琪听到最后紧紧的把她箍在怀里，眼泪竟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不会什么话去安慰一个受伤的人，即便是这人是她决定放在心里的人。
“哭吧，你若要哭，我陪你便是。”
许久许久，缘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归于平稳的呼吸，时不时再来一个哭嗝。应该是哭的累了，睡过去了，但这样一来，也表示缘修以后的日子里很快会活蹦乱跳起来，陆雪琪抱着她，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向下抚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偏了许多，夜风阵阵吹来，陆雪琪惊觉两人身上凉意渐多。不敢再做停留，轻轻喊了一声从风准备把缘修送回大竹峰。一转头，却见苏茹静静的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她面露疼惜的神色，想来也是来了好一会了。
“睡着了？”苏茹迈着小步走了过来，看着趴在陆雪琪怀里的人。
“嗯，正要送她回大竹峰。”陆雪琪点头答道，苏茹歉意的朝她笑笑，道：“给我罢。”说着去接缘修，谁料睡梦里的缘修，紧紧抱着陆雪琪的脖子不肯撒手，任凭苏茹怎么哄劝都是无用。嘴里嘟嘟囔囔的喊着“不哭，我不哭。”
苏茹一时哭笑不得，只得作罢，托了陆雪琪照顾一晚，明早再去小竹峰接她回来。陆雪琪带着从风一路转回小竹峰，刚刚下去虎背，推开房间的门，立时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文敏，卓锦溪等人围了上来。
“没事吧？”
“睡着了？”
“没闹腾吧？”
陆雪琪抱着缘修，摇摇头，道：“哭得累了，睡过去了。今晚先宿在这里，明日一早苏师叔便来接她回去。”几位师姐呼的松了一口气，各自说了几句，都出去会自己的房间了。文敏最后一个走的，临走时看着陆雪琪两人，轻叹一声，道：“苦了你了，缘师妹今日里一哭，怕是整个青云山都听见了。早点歇息吧，夜里有什么事，来找我，她能闹腾，两个人总要好些。”
陆雪琪轻轻点了点头，以示知晓了，文敏才安心的走出去。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陆雪琪废了好一番劲才让缘修松了手，等到宿下也已是接近天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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