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四十五

    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整个天空，大雨冲刷着整座青云山。这雨是早上起的，明明昨晚还是个有月亮的好天。好在青云门现在除了一些破败的墙体和散乱各处的乱石，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屋外“哗啦哗啦”下着大雨，房间里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显得昏暗。床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一双乌瞳张了开来。身侧的温度让她有那么一下怔愣，但熟悉的味道和身侧人均匀的呼吸让她缓了起来。陆雪琪侧头看去身边还在熟睡中的人，纵然那落在她颈间带着几许凉意的银发让她轻皱了眉头，不过此刻就在她身边，缘修安然熟睡的摸样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轻手轻脚起了身，给缘修掖好被角，换了一身衣服。推开房门，顿时一阵冷风夹杂着细雨迎面扑来，陆雪琪的眸子动了一动。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缘修，见她没有动作，犹如放下了什么沉重一般轻细的吐了一口气。天空黑压昏暗，又下着雨，已然吃不准是什么时辰了，她这一觉睡得有些沉。撑起房间里唯一的一把雨伞，从外面关了房门，缓步走出了院子。

    陆雪琪只觉这时腹中有些饥饿感，猜测自己怕是也睡了很久，房间里的那位如若醒来怕是就要嚷嚷着要吃东西了。想到此，陆雪琪步子比之前快了一些，撑着伞往小竹峰吃饭的地方走去。不想到了地方一愣，大多数师姐妹都已在那，准备吃食。倒是文敏第一眼看见了她，把她拉进去，给她收了伞，道：“饿了罢，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晌午的饭了。”陆雪琪心下一跳，竟睡了那么久，她却没想昨夜缘修可是折腾了近一宿，她也没跟着早睡下。

    文敏似乎看透了她所想，道：“昨个儿你陪着缘师妹，睡得那般晚，早上我私自做主没去喊你，这事也和师傅说了。”陆雪琪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姐了”。文敏笑了一下，又道：“谢什么，都是师姐妹。苏师叔今早也来过，原是要带缘师妹回去的，但见你们睡得沉，也就作罢了。等到晚饭后在来带她回去。”说罢，拉着陆雪琪落座，没多久晌饭便被一一摆上了桌。

    待吃完了饭，陆雪琪另拿了一副碗筷，盛了一些饭食。一手撑伞，一手托着放着饭食的木托盘，回了房间。缘修还在睡，陆雪琪把托盘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先是把身上的湿气擦去了一些，才去摇缘修。

    “惜安。”陆雪琪轻轻摇晃熟睡人的身体，“起来吃些东西，再睡罢。”

    回应她的是均匀的呼吸，陆雪琪加大了摇晃的力气，缘修才晃晃争了眼睛，陆雪琪却呆了一下。有些凉意的手指抚上缘修的眼角，那双眼睛仍旧是深邃的紫。凉意使得缘修打了一个冷颤，她身子往下一缩，留一双紫眸在外面看着陆雪琪。耳朵动了几下，她又把头全部露了出来，道：“下雨了么？”

    陆雪琪坐在床沿上，点了一下头，道：“嗯。”忽而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往被子里拖去，一股暖意瞬间从手上传来。缘修傻呵呵的握着她的双手在被子里，拖到了她的肚子上，道：“这样手就不冷了。”陆雪琪动了动嘴角，本来想出口的一些话却最终话做一句，“不凉么？”

    “凉。”缘修依旧笑着说道，陆雪琪抽回手，不过因为缘修依旧抓着，并没有出了温暖的被子，“起来吃些东西罢，若是还困，吃完了再睡也是好的。”缘修的脑袋又往下缩了几寸，在被子下磨蹭了几下，慢慢悠悠的爬出了被子。下地穿了鞋，抓了筷子，吃起陆雪琪带回来的饭食。她吃的不快，陆雪琪给她倒了一杯水，再拿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坐在她身边静静坐着。直到缘修吃完了，把碗筷放好，陆雪琪都未发一语。

    吃了饭食，身体也多了些热度，缘修也不急着回到被子里，披着陆雪琪的衣服在屋子里绕起了圈。只几圈不到就感到乏了，打了几个睡哈，揉了揉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摸样。陆雪琪知她困意又上来了，让她躺回床上，再睡一会。缘修抓着陆雪琪的手闭眼躺着，没多久陆雪琪耳边清晰的听到缘修均匀的呼吸。感受缘修睡着仍旧抓着她的手，手上暖暖的，竟感觉这样的天气里，全身都起了淡淡的暖意。

    晚饭后，苏茹果真如白日里所说，来接缘修回去。缘修纵使不舍得陆雪琪，但更舍不得陆雪琪因她受累。是以苏茹并没有非多大的劲儿便把她带回了大竹峰，不过她那一身的衣物可糟蹋了，被缘修抱着大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因这往后这几天苏茹给她上药时没少暗地里手上使劲往她伤口上按，每每疼的她再次抱住苏茹的大腿，一把鼻涕没有泪。

    时光荏苒，眼见着春去秋来几番，竟是过了有十年之久，十年之前的青云门与魔教之战，民间那些个人如何谈论这件事，想来也淡了不少。那日道玄虽是说会给田不易一个说法，具体怎么个说法，大底也是他们几位是长辈之间的事了。缘修自不去在意那些，只是她却是讨厌极了道玄所在的那个地方，十年间，除却有时下山时必经之路，其他的情况下竟是未曾踏进通天峰范围半步。

    十年前那一场正魔厮杀给青云山所带来的破坏，早已经被修缮一新。然逝去之人却再也不能见到。十年前一场大战，朝阳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不幸过世，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叛出，除了掌门道玄真人，六大首座去了一半，可谓元气大伤。

    如今朝阳峰和落霞峰都已经由本派长老接任首座之位，唯独只有龙首峰一脉，因为苍松道人之故，原本仅次于长门的第二大脉却在青云门中抬不起头来，而在本脉内部公推之后，出人意料的，竟是由年轻一代的齐昊接任了首座之位。

    对于这件事，缘修只是在听到以后，轻笑了一声，却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从齐昊接任首座之位开始还是已经到了换血的时代，青云门各大派系里，年轻一代出现的机会越来越多。像风回峰的曾书书，大师兄宋大仁，小竹峰的文敏，还有陆雪琪，这些年都已经替着师长做着越来越多的事情。便是在长门之内，这些年来，道玄真人也渐渐不问俗世，而将日常琐事交给了得意弟子萧逸才处理。

    月光如水，洒落了一地，大竹峰的竹子又到了青葱的季节。陆雪琪有事下山去了。扳着手指头，这才第一日，她已经睡不着了。这么久了，仍是不习惯陆雪琪下山的日子。一个人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早早起了床，这时候，太阳刚刚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来，她看了那太阳许久，满脑子都是陆雪琪的影子。

    不行，得找点其他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要不然忍不住她又得追过去了。陆雪琪身边有她派去的从风跟着，还有天琊剑灵，护。再加上这些年，缘修从各处搜刮来的各种灵丹妙药，宝器仙器，只要对修行大有益处的，她先是自行自身实验了一番，确实有益且无任何副作用的，能吃的通通变相的在陆雪琪不知道的情况下进了陆雪琪的腹中，能用的通通塞给了陆雪琪，任她处置使用。是以，十年间，陆雪琪本身的天资聪颖，刻苦修习，缘修的变相从旁协助，修行也已到了上清境界，突破了上清四层。

    这些条件，对陆雪琪下山的自身安全，缘修已是不担心。至于她自己，大竹峰对她是放养的状态，任其自己去折腾去，修行的事，也并不强迫她一定要入洞修习。境界到了何种地步，她不说，也无人知晓。

    对着那阳光又是看了一会，这时太阳已经从红色转成了金黄色，金色的阳光透过竹林，被分割成缕缕丝丝。缘修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扯开了衣襟，从里面扯出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老头子给她的那块橙色宝玉，早已化为碎末，如今留下的只有这长命锁了。她盯着这长命锁，看了好一会，低低道：“已经十年了啊，你说我是把你送给敖小宝还是张小凡呐？”

    没有声音回答她，缘修抬头想了想，道：“我还是把你送给敖小宝吧，张小凡都没好处给我。”

    说完，缘修把长命锁放回了领子里，朝小竹峰的方向看了一眼，瞥了一下嘴，“等我回来，陆师姐也该回来了，兴许还能比我早些。出去的路上能碰到是最好的。”

    缘修是个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当下回房间，找了一张纸，沾满墨汁的大笔一挥，刷刷几笔交代了几句，便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下山去也。她此去是东海的方向，东海她只在多年前去过一次，东海龙宫那就一次没去过。她原以为要找到东海龙宫很困难的，不想在东海的区域见到了故人。

    敖小宝，十年。对有的人来说可能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但至少对敖小宝来说，十年是个即漫长又短暂的岁月。十年，敖小宝从十二、三的稚颜蜕变成了眼前亭亭玉立少女的模样，按说十年了模样应该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可敖小宝偏偏一副十八九岁的样子，对此，缘修深感不公平，却也没想想她自己也是只到了十七八岁的样子，便再也不肯长开的。她为此在陆雪琪面前抱怨了很久，陆雪琪总是柔柔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不甚明显的笑，听她的抱怨。

    她依旧是银发紫眸的模样，多年来青云也习惯了她那副打扮。而敖小宝也仍旧是一袭蓝衣，头发长了不少，眉间是淡淡的忧伤。相隔十年第一次见面，竟是相顾无语，两个人就这面对面站着。许久许久，缘修挠了挠头发，才道：“好久不见。”敖小宝抬眼看了她一下，道：“嗯，”然后把头转向别处，“好久不见。”

    “呃、、、、不请我去龙宫坐坐、、、、？”缘修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敖小宝没有动，等了一会才听她道：“等一会儿，碧瑶还没看到落日。”缘修心下明了，敖小宝当初抢下的一魂两魄，十年来一直贴身带着，护着，用她自己的仙气养着。即使她已不再能是完整的一个人，仍然没有放弃过。

    陪着敖小宝一直等到夕阳落下，染红了海面。敖小宝身形一动，转身伸出手，掌心躺着一颗雪白晶莹的珠子，黄豆粒那般大小，“避水珠。”缘修接过珠子，看也不看，随手往怀里一揣，道：“我无需这个。”

    敖小宝瞪了她一眼，道：“即用不着，便还与本宫。”缘修笑道：“送了人的你还想着收回去，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再说，我是用不着，保不准以后我陆师姐会用得着，只是提前替她收着罢了。”敖小宝哼了一声，跃起身一头扎进海水里，缘修紧随其后，不过眨眼的时间，海面上连个海鸟的影子也不见。

    一路跟随敖小宝到了龙宫，豪华的水晶宫啊。缘修不禁咂舌，青云山那些比这龙宫逊色多了。这里肯定有很多上好的东西，待会儿要搜刮些回去，送给陆师姐。可怜敖小宝走在前面，竟不知自己是引贼入室。进了敖小宝的房间，如她的衣服一般，放眼望去，大都是蓝色的装饰，且都价值连城，不过却入不了缘修的眼。她不用敖小宝招呼，自行托了张凳子在桌子边坐下，到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喝完了水，瞟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敖小宝，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敖小宝抿了一下唇，道：“十年不见，本宫如何知道你要做什么。”缘修听完笑了一笑，手指敲着桌面，道：“自然是来敲诈你的，龙宫有不少好东西吧，我要带一些回去。”敖小宝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真敢说出来。”缘修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还不知道。再说也不是白拿你的东西，”说着扯出衣服里的长命锁，在敖小宝眼前晃了又晃，“我用这个换。”

    这长命锁敖小宝也见过，并不觉得稀奇，她扭回头，道：“做梦！”缘修起身，把长命锁拿到敖小宝眼前晃悠，再次道：“真不换？”敖小宝哼了一声，缘修惋惜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命锁，啧啧道：“亏我那么看好你，碧瑶姐姐啊，你这一魂五魄在我这玉锁里，养了十年，既然有人不知道珍惜，我还是把你送还鬼王宗去吧。”

    敖小宝顿时脑袋轰隆一下，心脏仿佛被铁锤锤了一般，缘修看她呆住的样子，奸笑一声，转身朝房门走去，边走边道：“哎呀，小宝啊，不打扰了，我先走了啊。”还未出房门，腰间一紧，竟是敖小宝心急之下抱住了她，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缘修收了笑容，咳了一声，装模做样的道：“不多不多，你带我去龙宫藏宝的地方，我随手挑几样就好。”

    敖小宝急急的点了点头，接过长命锁，紧紧的捂在心口，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以为碧瑶只剩下那一魂二魄了，如今缘修又送回来一魂五魄，她怎么能不喜极而泣。缘修见她哭的那样子，道：“也难为你一片痴心，当日一片混乱，也无人注意我拦下了碧瑶的这一魂五魄，怕是连魔教的人也想不到。”

    敖小宝小心翼翼的长命锁放在衣服里贴心的位置，擦了擦眼泪道：“如何不早日给本宫送回来，你知道本宫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你还是不是朋友。”缘修啪唧一巴掌甩在了敖小宝的脑袋上，骂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正因为把你当朋友才在十年之后给你送来，你可知道，早些送来不但不能救得她，反而连你也别想活。她在我这玉锁里安然养了十年，足以为以后救她铺下了路子。”

    敖小宝揉着头，道：“本宫怎知。”缘修瞪了她一眼，道：“笨！好了现下你该带我去挑东西了。”敖小宝犹豫了一下，缘修挑了眉道：“怎么的，想反悔？”敖小宝摇了摇头，“不是，本宫答应的自会做到，何况是为了她。只是眼下还不是时间，父王与母后明日里要去南海参加南海三太子的婚宴，其他几位姐姐哥哥也要跟去，到时候，你想如何挑便如何挑。”缘修何其通透，一点就明。晚饭时间草草吃了些东西，狂了一圈龙宫，也巧，竟没有遇上敖小宝那些个亲人。

    第二日她醒的较晚，张开眼，敖小宝告知都走了。她原本还是迷迷糊糊的，停了此话，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从床上弹起来，穿好衣服，催促着敖小宝带她去藏宝的地儿。敖小宝直到此时才叹，她交友何其不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