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罪与罚（上）

    三十七、罪与罚（上）

    缘修确实是不见了，毫无征兆的，突然的不知所踪。

    大竹峰以外的人只有陆雪琪一人得知，三天时间，每天的每天秘密寻找着缘修，始终无所获。陆雪琪这三天早上很早就出去，晚上很晚才会回小竹峰，有时候甚至根本不会回来。文敏好几次想要问她有什么事情，却每次看见陆雪琪匆匆的样子，没有问出口。

    三天，缘修失踪三天，张小凡被关了三天。

    张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出神。三天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人，除了每日里给他送饭的宋大仁，想必是田不易下了严令，不准探视。再加上精力都用在了寻找缘修的事上，似的张小凡这里显得冷寂。这个下午，柔和的光线从房间的窗口处照了进来，洒在里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许是因为空气中也带了些慵懒的气息，在这个房间里的大黄、小灰，此刻也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张小凡的眼光，茫然望著不知名处，突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大黄突然抬起头来，双眼睁开，连耳朵也竖了起来。张小凡皱了皱眉，随即听到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阳光洒了进来，一时有些刺眼，张小凡只看到门口处站著一个身影，沐浴在阳光中。待到眼睛稍微适应了阳光之后，他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只见田不易阴沉著脸，站在门口。这是三天来，田不易第一次前来看他。大黄跑了过去，尾巴大摇特摇，在田不易身边蹭来蹭去，很欢喜的样子。小灰就没那么有好感了，“吱吱”叫了两声，不过终究知道惹到田不易的下场凄惨，也就没敢上前放肆。小灰在叫了几声之后，摇摇晃晃跳上了张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睡了过去。

    田不易低□□子，看了脚边的大黄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大黄低低地吠叫了两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心。田不易拍了拍大黄的头，站直了身子，向张小凡看来。张小凡低着头，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低低叫了一声“师父。”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没有应他，慢慢走近，张小凡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但田不易却没有什么动作，只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实自从通天峰回来之后，他也早料到要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更厉害的，要面对其他更多人的审问训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在这个温暖而安静的午后，当这些年来他一直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时，他却只有低低的垂下头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田不易缓缓地道：“老七。”

    张小凡身子一震，几乎如条件反射一般地应道：“是，师父。”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无表情地看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著什么。许久的沉默之后，张小凡缓缓的摇了摇头，。田不易盯著张小凡，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刚才，”田不易慢慢地说著话，仿佛这样才能隐藏他心里的感情：“今早龙首峰的齐昊过来传信，明日一早，掌门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田不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张小凡，深深，深深地看著他。

    许久，许久，田不易突然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张小凡望着田不易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就在田不易马上要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没有回头，张小凡怔怔地叫了一声：“师父……”

    “老七！”田不易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在那背后，却隐约流动著异样的情绪。

    “你是别派派来，刺探我们青云密法的卧底吗？”那日张小凡在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所使术法，实是非青云道法，众人几经转折，查阅典籍，及自身经历所言，断定那道法乃是天音寺的“大梵班若”。顿时，通天峰上像炸开锅一般，什么声音都有，田不易那时更是面色铁青，脖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跳。怕是当时张小凡若在，非得被他打得半死不可。他今日能不动怒的来问张小凡，实在是不易。

    张小凡听到田不易如此问他，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田不易跪下：“师父，我不是！”他低低地道，对著田不易，仿佛也同时对著自己的深心，这么斩钉截铁地说著。阳光里，仿佛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张小凡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张小凡怔怔地望著门口，保持著这个姿势许久，才缓缓站起，走回到床边坐了下去。小灰被他的动作惊醒，转过头来，看到是张小凡，裂著嘴笑了笑，仿佛经过睡眠之后，精神开始回复，又有些好动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张小凡下意识地环过手来，把小灰搂在怀里，但眼光却依然望著门外。他答应过一个人，不说，死也不说，死也不说~~~~~~朦胧中张小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柔和的阳光洒在房间的青石板上。他起□□了床，小灰这时也醒过来，吱吱的跳到了地上。

    张小凡拉开房门，温暖扑面而来，身体感受到柔柔的温度，但是心里却依旧冷风不断。房间门前，直直的站了一个人，看那背影是平时与他最交好的杜必书。张小凡走近杜必书的背后，张了张口，声音嘶哑，“六师兄。”

    杜必书像被吓到了般，惊跳的转过头来，见是张小凡，不禁一怔。

    “呃，小师弟！”杜必书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么？”张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六师兄，我想去后山走走。”那里是她在大竹峰这许多年去的最多，也只有那里是他可去唯一地方。

    杜必书呆了一下，心下为难。自从回来之后，田不易虽然没有直接下令要诸人监视张小凡，但师娘苏茹已然暗中交代过众人。只是此刻看著往日里老实的小师弟脸色憔悴，杜必书心中著实有些不忍，但却无论如何不敢违背师门的意思，半晌才呐呐道：“小师弟，你、你知道现在……我，我……”

    张小凡默默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明天掌门道玄师伯就要让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杜必书身子一震，微微张大了嘴，忽然间莫名其妙觉得眼眶一热，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变成了多年前刚刚上山时那个平凡的孩子。

    杜必书苦笑一声，低声喃喃道：“要是小魔在的话，怕是要臭骂我一顿了吧，毫不留情。”师门之命，他从来不敢违逆，不似缘修，违逆就违逆了，大不了事后，受罚罢了。想到缘修，心头又是一紧，那个平日里满山放肆惹祸端的小师妹此刻竟也找不到了。

    杜必书看着张小凡，张小凡看着他。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杜必书攥紧了双手，缓缓说出了两个字：“可以。”张小凡感激的朝他笑了笑，带着小灰向后山走去。杜必书从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他转身行守静堂走去，会受罚的吧？

    张小凡在通往后山的那条山道上，慢慢的走着。这里，他已经许久没有走过了，一路之上，但见路旁绿意盈然，鸟鸣阵阵，不时从远处传来。迎面而来的山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清凉，顺著这弯弯曲曲的小路，仿佛又回到从前。

    原来在这里，真的是一切都没有改变啊！就连飘荡在远处，大竹峰山腰中的白云，也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小灰很是欢喜，一下子从张小凡的肩头跳了下来，“吱吱”叫著，窜到旁边的草丛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树，在上面荡来荡去。

    张小凡看著它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当年与小灰相遇时的情景，想到缘修那几年时常拉着大黄和小灰在这里转悠，祸害后山，仿佛心头的重压在此刻也稍减了几分。

    走著，走著，小灰就在他的头顶，在大树顶端兴奋地窜来窜去，可是张小凡的眼神，却渐渐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渐渐清晰的，翠绿的竹林。他在竹林前头，停住脚步。山风吹来，无数的黑节竹迎风舞动，哗哗作响。张小凡深深呼吸著，这世间只属于此地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气。然后他走了进去。翠绿的竹林，也和当初一样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边的土壤中，更有无数的竹笋破土而出，在这里自由的生长。

    张小凡怔怔地看著周围的一切，仿佛有些痴了。

    “张小凡！”

    突然，一声柔和而微带惊喜的呼唤，从竹林的深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声音如此熟悉，但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听到的。他立刻转过身，向声音处望去，顿时呼吸一窒，赫然只见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瑶一身与周围环境交相辉映的水绿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几许柔情，几许痴迷地望著自己。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在两个人这般如傻瓜似的注视良久之后，张小凡呐呐地道。

    碧瑶慢慢走了过来，连眼波都是温柔的笑意，柔声道：“我是来看你的啊！”

    张小凡心中一阵激动，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你就太危险了！”碧瑶摇头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碧瑶把心意说的这般直接。仿佛注意到张小凡的惊讶，碧瑶脸上也是一红。这时，竹林中一阵沙沙作响，一道颇为哀怨的声音穿过竹林而来，“碧瑶，你来这里竟是为了见这小子，本宫生气了。”

    然后，张小凡只觉眼前略过一片蓝色，他和碧瑶拉开了几尺的距离，有人挡在了碧瑶身前，待他看清了那人，怔了一下，那人龇牙咧嘴的看着他，眼神恶狠狠的看着他。张小凡尴尬笑了一下，小心道：“敖姑娘？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一身蓝衣，又喜本宫自称的人，除了那位龙族的十三公主敖小宝，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敖小宝鼻子朝天，哼了一声，然后又斜了张小凡一眼，要说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很明显不是么，碧瑶已经被她划归为所有物了。谁会看着自己的所有物和其他人有关系。

    “碧瑶本宫的所有物，识相的离她远点，不然就算你是死人修的师兄，本宫也照打不误！”她在这里各种不爽，碧瑶却在她身后沉了脸。

    “哦，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所有物，我这本人怎不知晓。”

    敖小宝像是看笨蛋的一样看了碧瑶一眼，得瑟非常的道：“只要是本宫喜欢的，都是本宫的所有物。”碧瑶眼睛一眯，隐藏了眼里的危险的气息。双手搭上了敖小宝的双肩，一脸笑容，手下却丝毫不留情。

    “死小孩，你要再坏我的事，我保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此话一出，敖小宝立刻就像蔫了的茄子一般，嚣张不能。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明镜的很，碧瑶喜欢着张小凡，而张小凡虽然总是躲躲闪闪的样子，那家伙怕是自己也不知道碧瑶对他来说，心已经在变了。

    说什么所有物，不过是逞强罢了，碧瑶不属于任何人。

    敖小宝直直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张小凡，哼笑一声，掰开了碧瑶的双手，沉声道：“碧瑶，你之于本宫，就像那家伙之于你一般，但是，却更甚。”

    碧瑶怔了一下，从敖小宝缠上她开始，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敖小宝，苦笑的叹了一口气，她是过来人，敖小宝对她是一种什么感情，又怎会看不出来。敖小宝平时嘻嘻哈哈，有时说出那些话，她不能回应，只能装作不知。她心里满满的全是张小凡，容不下他人。

    “对不起，我不能~~~~~~”碧瑶垂下了手，看着眼前背对着她的人，不知道要说什么。

    突地，敖小宝身形消失在原地，竹林里飘荡她的声音，“本宫是不会放弃的，今天就先让你们叙旧好了。”

    碧瑶愣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张小凡却是不明白敖小宝说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在竹林中站着，经敖小宝这么一闹，此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忽的碧瑶噗嗤一笑，走近了张小凡，“呆子，说话啊。”张小凡看着她，半晌，抓了抓脑袋，但是脑中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对著这个美丽女子，该说什么才好。正好眼角余光向旁边看去，见不远处地面倒著一根粗大的黑节竹，多半年月太久腐朽而落，便走了过去，呐呐道：“你坐吧！”

    碧瑶噗哧一笑，如鲜花绽放，清丽无双。

    竹影婆娑，点点碎阳照了下来，落在竹林中的空地上。两个人在竹林中静静坐着，轻轻说着。忽然碧瑶看向张小凡，道：“如果有一天，我碰到了什么危险，你会不会来救我？”张小凡尴尬一笑，抓了抓头，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但是顿了一下之后，有想了想，道：“应该会吧。”

    碧瑶微笑，嗔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远处看去，静静地道：“如果有天是你遇到了危险，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你，我也心甘情愿！”张小凡吃了一惊，转头向她看去，只见碧瑶样子沉静，却似乎不像开玩笑，呐呐道：“你说什么？”碧瑶笑了笑，张小凡还是不明白她。

    一阵沉默，碧瑶忽然道：“小凡，你跟我走吧。青云山的事，我都知道了。”鬼王宗强大的信息采集系统，想要知道张小凡的事，虽然费了些力气，但是还是能搜集到的。

    小凡，你跟我走吧。

    碧瑶多么希望张小凡会回答她，但是张小凡没有，他深深的看着竹林深处，眼神空洞，摇了摇头，涩然道：“不行，我不会离开青云的，碧瑶。”

    碧瑶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死吗？”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碧瑶，你不知道，青云就是我的家，青云就是我的家，我是师傅、师娘抚养长大的，我不能背弃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是张小凡心中不觉有些苦涩，明日通天峰之行，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心中实在是没有把握。

    又是一阵沉默，张小凡站了起来，招来了不知何时不在身边的小灰，小灰跳上了他的肩头。张小凡摸摸小灰的头，低头看着碧瑶，道：“碧瑶，天色晚了，你回去罢。”碧瑶抬头看了看天，竹林里的阳光也变了颜色。

    “你想好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不走。”

    说罢，转身慢慢想竹林外走去，碧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再也看不到。

    敖小宝蓝色的身影又出现在碧瑶的眼前，望着张小凡离去的方向，道：“他不愿为你卸下困住他的枷锁。”言罢，双手放在脑后，朝着与张小凡相反方向的竹林深处走去，“走吧，难道你要在敌人老窝过夜。”

    走了几步却不见碧瑶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碧瑶，刚好对上碧瑶的双眼。

    “我不会喜欢你。因为~~~~”

    “因为，你喜欢张小凡。”敖小宝转了回去，但依旧没有抬步走，“但本宫也说过，不会放弃。不过，如果，直到本宫死亡之前，还是不能让碧瑶喜欢上的话，本宫会把碧瑶关于本宫的所有记忆全部抹消。总不能活着的时候，没人喜欢，死了以后，还要碧瑶记住，有一个追逐了你一生的衰鬼。”

    除了关于追逐你的记忆，其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衰鬼。碧瑶，本宫就是那么固执的一条龙。敖小宝暗了暗眼神，抬脚往竹林深处走去。碧瑶跟了上来，心口上却如堵了什么一般，看着走在前方的敖小宝，怔怔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