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虚，宋潇甚至不敢往那边看一眼。
手心出了些汗，他在筷子上摩挲了一下，闷头继续吃。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冷漠，一队队员倒是还好，这群青训队员看宋潇都有点“偶像光环”，再加上“队长”这种头衔放在头上，给人的压力就有点大。
想想，一队都急着训练，他们这帮青训想留下，不得抓紧回去练习？
于是一个个都吃得飞快。一时间，桌上只有动筷子和咀嚼的声音，安静的角落在食堂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瞿泽川盯着宋潇垂下的头看了一会儿，从垂落的碎发看到挺翘的鼻梁，再看到那张被食物镀了一点油光的嘴，低下头吃饭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吃饭的样子真可爱……
上辈子他退役以后转业，心血来潮去学了厨，还开了家私房菜餐厅，在本市很有名气，一座难求，小点的美食媒体想约他一个采访都约不到。
昨夜他激动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早上临出门才想起来，这一年的宋潇好像还没有按时吃早饭的习惯。他怕宋潇饿肚子，于是花了十分钟用冰箱里现有的材料做了几个简单的三文治，以防万一。
当然，惊得家里的阿姨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是后话了。
瞿泽川反复告诉自己，现在的他和宋潇有一点不同。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和宋潇认识了二十多年；而宋潇的脑海中，应该只有他们小时候寥寥几面的记忆。
追人这种事急不得，须得从长计议。
做早餐，是临时起意，也是试探。
试探是因为他有点不记得这时候的宋潇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了，如果瞿泽川没记错，宋潇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对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非常排斥。
原因不明，但确实有过。
能从宋潇的队友口中听见他没把三文治扔掉，说实话瞿泽川还挺高兴的。
既然这样，他觉得可以试着得寸进尺一点。
他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编写了一个剧本，准备一会儿对着宋潇好好发挥一下。
吃完饭，瞿泽川跟着同桌的青训队员一起走出食堂，却没回训练室，找了个抽烟的借口转进了走廊隐蔽的角落里。
说实话他有点紧张。
他在角落里焦躁地踱了三圈步，终于看见一队那一桌人走了出来，其中就有陆持。
昨夜加上ARC的联系人时，那位小兄弟洋洋洒洒给他写了几百字的彩虹屁，表示ARC非常希望他加入云云，而就他了解，战队的内部事宜大多是陆持而不是经理孙昊林负责的，瞿泽川觉得如果那位小兄弟的话不作假，陆领队也许会答应他某些稍显放肆的要求。
比如说，他想要一个光明正大见宋潇的机会。
瞿泽川深呼吸了几口气，假装镇定地走了出去，拦下陆持：“领队，我是今天刚来的青训队员，个人有点问题想跟队里的前辈请教，不知道能不能和一队的突击位选手交流一下思路？”
比赛时4个人不可能始终黏在一起，有拆阵的战术需要时，ARC会习惯性地分成2人一组分头行动，其中一人负责突击，一人负责支援；虽然这种位置经常会随着战局的变化而变化，但大多数情况下，主打突击位的是蒋源和宋潇。
瞿泽川打法激进，前世当选手的时候也经常带头冲锋，这个理由十分合情合理，半点看不出私心。
陆持果然非常惊喜：“可以啊！战队就需要你这样积极的选手，那就让……”他准备物色个合适的人选。
瞿泽川低了下头，十分含蓄地笑了一下：“能不能选队长？其实我也是狙神粉丝来着。”
陆持愣了愣。
回过神，他露出了一个“你看我怎么说的”的表情，嫌弃地指了指宋潇，挥手把人往瞿泽川那边赶。
早上还跟我说你俩不熟？
呵呵。
陆持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他器重的一队队长推到了瞿泽川那儿，说：“有问题就问，你别看宋潇这小子成天板着张脸，其实挺好说话的。午休到两点，下午训练都别迟到，其他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吧。”
“陆妈，教练不是说吃完饭赶紧回去训练吗？”蒋源叫了起来，好像对宋潇可以少训练一会儿的事情有所不满。
陆持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比赛失误的是宋潇吗？少废话，赶紧回去训练！”
几个人闹哄哄地走了，宋潇不得不抬起了头，对上了瞿泽川似笑非笑的脸。
“……想交流什么？”他硬着头皮问。
这时候，PUBG分部已经基本都吃完饭了，一时半会儿没人从这条走廊路过，一眼望到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瞿泽川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绕着宋潇整个人走了一圈。
虽然有点淡……不过应该是Tom Ford Neroli Portofino的气味。
“我想问，”瞿泽川在宋潇背后他看不见的地方近乎陶醉地嗅了一口，很快敛了沉迷的神色，假装一本正经地绕到前方，用一种危险的目光和他对视，“原来……罗姨也会做三文治啊。”
宋潇：“……”果然是这件事。
罗姨指的是他妈，瞿泽川从小这么叫，他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自己的性向之后他不习惯和同性站得这么近。
“抱歉，但我可以解释。”宋潇抿了下嘴，“四个三文治有点多，我吃了一个，他们……没吃早饭，所以就分给他们了。”
“哦，”瞿泽川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那罗姨是怎么回事？告诉他们是我做的很丢人么？”
他个子很高，一旦靠近，就会显得很有压迫感，宋潇没忍住又退了一步，整个人靠到了走廊的墙上。瞿泽川长臂一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圈在方寸之地。
“还是说……我让你觉得很丢人呢，潇潇哥哥？”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温热的气息吹在颊边，那一瞬间，宋潇的大脑是空白的。
几年不见，瞿泽川长高了很多，嗓音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旦靠近，这种变化就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你为什么……”
大脑里好像有某个开关被打开了，那些他刻意遗忘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渐次在脑海里闪过。
“……要靠这么近……”
他喜欢瞿泽川，光是这样靠近，心脏已经抑制不住地怦然跳动。
但瞿泽川是瞿家的人，他应该顺风顺水地长大，然后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结婚，继承家业。
无论性向还是家庭，他跟瞿泽川都不在一个世界里，他应该……跟他保持距离。
瞿泽川前倾的上半身往后仰了一点，仔细打量着宋潇的表情：“潇潇哥哥是不喜欢让人靠近，还是不喜欢让我靠这么近？”
“……不喜欢让人靠近。”宋潇回过了神，怔忡的表情迅速淡了下去，一本正经地说，“早上我看了你们的练习赛，你打得不错，分明能靠实力留下的，没必要落个走后门的话柄，认识一队队长，传出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瞿泽川一愣，而后失笑：“队长这是在关心我？”
“你如果只想问这些，那我就回去训练了。”宋潇避而不答。
“别别别，”眼看宋潇真要走，瞿泽川忙拦住他，“我真有事要问——能不能给我个手机号？你换号了吧。”
宋潇从他的臂弯底下钻了过去：“我去训练了。”
“宋潇！”
宋潇脚步一顿。
“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去找罗姨要。”瞿泽川在他背后说，“但是有必要吗？吃了我的‘爱心早餐’，好歹给点面子吧。”
“……”宋潇心情复杂地转过头，“你到底想干嘛？”
——当然是干你。
瞿泽川低头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想当电竞选手，妈不放心，她听说你也这儿，叫我好好听你的话。可是‘听你话’的前提总得是有手机号码吧？”
宋潇：“……”
他瞪了瞿泽川一眼，淡声问：“你换号了没？”
“应该……没吧？”
什么叫“应该没”？
宋潇抿了抿嘴，从随身的裤兜里摸出手机，找到瞿泽川的旧号码拨了过去。
站在对面的人很快掏出手机看了眼，笑了。
他晃晃手机，吹了个口哨：“谢了啊！”
说完他就晃悠晃悠回训练室去了。
微信上很快多出了一个好友请求，宋潇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通过了。
瞿泽川的微信像他本人那样张扬，头像是个“吔屎啦你”的表情包，昵称则用了steam上的“在座各位都是辣鸡”，然而令宋潇没想到的是，他刚顺手点开瞿泽川的朋友圈，就看见对方的头像和昵称分别换成了一张特别冷酷的黑色枪手图片和简单的“zc”两个字母，朋友圈也迅速被设置成“仅显示三天”，仿佛不想让谁看见似的。
……有必要？
好像谁愿意看他朋友圈一样。
宋潇捏了下手机，狠狠地塞回了裤兜里。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乱他自行训练的节奏，回到训练室后，宋潇迅速打开了训练服继续练早上没练完的枪。
舒子航正在看论坛，瞥了他一眼，笑了：“这么积极？”
“积分。”宋潇头也没回。
“……你归队的事情论坛讨论帖都屠版了，要不要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宋潇顿了顿，“反正十个帖子里估计至少有八个是骂我的。”
“那你之前究竟干嘛去了，那么晚才回来？”舒子航问。
宋潇点左键的手猛地一收。
他这顿骂挨得有点冤，归队迟了这种事细究起来，车祸肇事司机和战队管理层都有责任，唯独宋潇本人没有。
不过事已至此，跟那群看客也解释不清。
反而队友这边可能需要个解释。
之前陆持跟他说，他是战队的主心骨，为了不影响比赛心态，只跟队员说他家里有点事。
他猜测旁边几个队员其实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无奈不敢，而舒子航是一队里资历最老的选手，跟他更熟，问这个问题说不定就是替另外几个人问的。
也好，顺便解释一下，省得他们多想。
反正他都回来了。
想到这里，宋潇再次开始了射击练习，嘴里轻描淡写地说：“我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在养伤。”
“啊？”徐奇奇“噌”一下跳了起来，“严重吗队长？”
宋潇：“我不都回来了吗。”
“……哦，也是。”他又坐了回去。
本人过于镇定的态度很好地安抚了队里的其他人，这件事就这么暂时揭过去了，唯独老搭档舒子航多问了一句：“手要紧么？”
“没事。”宋潇说，“根本就没撞到手。”
“不耽误比赛？”
宋潇摇摇头：“嗯。”
“那就行。”舒子航没再问他了。
下午2点，刘教练准时踏进了训练室，开始了今天的训练内容。由于第二天有比赛，宋潇又刚刚归队的缘故，下午的训练排得十分紧凑，训练赛、复盘和针对性练习就没断过，以至于他们没能赶上食堂的晚餐时段。
全队一起叫了外卖，然后继续训练到晚上11点才收工。
直到这时，宋潇才摸出了被他冷落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手机，发现那上面竟然多了好几条未读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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