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陆持对着大敞的窗口，沧桑地吐了个烟圈：“不知道。”

    宋潇：“……不知道？”

    他还以为老陆摆那么久造型是准备给他讲个特别的故事呢。

    “真不知道，”陆持说，“他是小汪负责对接的，之前一直不回消息，把你搬出去也没用，我们都打算放弃了……结果小汪昨天凌晨突然打电话给我，说‘鸡神’终于通过他好友了，今天早上就过来参加青训——原因？可能睡觉的时候被雷劈出了灵感，看出ARC今年有夺冠潜质？”

    宋潇：“……”

    宋潇：“等等，‘鸡神’？是我知道的那个‘鸡神’？”

    “对啊。”陆持这头点得理所当然。

    宋潇惊了。

    “鸡神”的游戏ID叫“uallrubbish”，steam昵称为“在座各位都是辣鸡”，曾多次打上亚服第一，因其名中带“鸡”，吃鸡率又高，在某游戏论坛上被封了个“江湖诨名”叫“鸡神”。

    通过刚刚一场短暂的比赛，宋潇能看出瞿泽川PUBG玩得不错，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水平那么高的路人选手。

    心湖突然像被加热的汽水一样“咕嘟嘟”地冒出了气泡，酸酸甜甜，撞得他既激动又惆怅。

    作为国内老牌的电子竞技俱乐部，ARC战队曾经多次在其他项目上斩获头名，但尚且“年幼”的PUBG分部显然不像其他大哥们那么争气，从杯赛打到城市赛再到联赛，ARC始终没能在PUBG项目上获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冠军。

    战队太需要一个冠军了，而想到一名实力强劲的青训队员将会在未来几年里给ARC带来多少荣耀，宋潇就激动得有些坐不住。

    可那是瞿泽川。

    优秀的、狂傲的，同时也想一出是一出毫无定性的大少爷瞿泽川。

    他能在ARC打多久？

    自己又能不能……跟他心平气和地做队友？

    随便一想，宋潇就有很多理由惆怅。

    陆持吸完了一根烟，把烟头放烟灰缸里掐了，散了散味道，关上窗户，走到桌前坐下：“我刚才在楼下训练室的时候就想问，你是不是跟人家鸡神认识啊？居然连大名都知道。”

    “算认识吧，”宋潇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瞿泽川的关系，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我妈和他妈认识。”

    “那敢情好啊！”陆持激动地说，“我正发愁万一人家中途变卦不肯打了怎么办呢，就我所知国内几家成绩好的战队都在想办法挖他，有你这层关系在，那咱们留下他的概率不就大多了吗？要知道他才十八……”

    宋潇闭上眼，叹了口气：“不到。”

    “什么？”陆持没听清。

    “他不到十八岁，下个月才过生日。”宋潇像是有些疲惫，“……你别指望我，我跟他没那么熟。”

    不熟？不熟能连什么时候生日都知道？

    陆持干笑了一声，十分不走心地说：“哪能让你出卖色相啊。”

    “不是就好。”宋潇站了起来，轻声说，“没其他的事的话我回去听教练复盘了，明天的比赛……让我上吧。”

    “你行？”陆持问。

    “我是队长。”宋潇说。

    既然是队长，在战队颓势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将战队扛起来。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着急，身体要紧。”

    宋潇叹了口气：“如果剩下四个人都比我强，我可以不上。”

    “……那你替谁？”陆持追问道，“奇奇？”

    “贝贝。”宋潇边说边往外走，“他最近状态太差了。”

    陆持一哂，而后失笑。

    这小子，让他在家休息，又一场不落把比赛都看了。

    他摸出手机，给基地医务室主任打电话。

    “喂？老戚啊，宋潇的CT是不是拿你那边去了？结果怎么样？唔……嗯嗯，好，我现在过来……”

    基地二楼相较于一楼总是显得安静很多，宋潇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队徽。

    金属质地的“ARC”在灯光下镀了层银光。

    这个队徽据说是建队时老板花了大价钱特地请人设计的，干净利落，在基地各处都能看见——大门口、各层走廊、队服、电脑桌面、定制的鼠标垫……战队里人员来来去去，就连队服都换过几个款式，唯独这个队徽始终没有变过。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

    宋潇看了一会儿，才低头回了训练室。

    教练已经到了，见他进来打了声招呼。

    负责一队的这位教练姓刘，是早年CS出身的职业选手，对射击类游戏颇有见解，再加上脾气好，队员们都很喜欢他。宋潇进去的时候他刚打开ARC之前比赛的录像，宋潇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虽然这天的比赛他不在场，但及时了解队友状态也是他需要做的事情。

    “陆妈叫你干嘛？”坐他旁边的舒子航轻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宋潇说，“就训话。”

    “……哦。”

    舒子航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回去了。

    复盘是个难熬的过程，究其原因还是他们几个打得太烂。

    有很多网友都说，ARC战队的荣誉有一半是宋潇是打回来的，这话真不假，剩下几个人里面，也就一直和宋潇打配合的舒子航意识好一些。但舒子航是PUBG分部建队时就在的老队员，今年已经23岁了，说句大龄选手不为过。

    他一个人在场振奋不了士气，当天比赛时第一局柯贝贝出现了一个重大失误，导致他们在第一个圈的地方就已经减员一人，蒋源精神压力太大，替补徐奇奇过度紧张，比赛时低级错误频发。

    就像多米诺的第一张牌倒下似的，第一局的失利让除舒子航外的三名队员心态失衡，后面三局比赛无法调整回来，而舒子航虽说心态稳，本身却是个常年打配合位置的选手，无法单枪匹马为战队撕开局面，何况宋潇不在，队伍没有一个主指挥，以至于当天ARC只积到了27分。

    刘教练一面复盘一面摇头，到最后，连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骂了人。

    “是，我知道这才第一周，刚放完一个长假，你们状态不好，很正常；但是状态差成这样不正常！你们自己看看打成了什么样，两个字——丑陋！我就问问你们第一天玩游戏的时候，打过这么丑陋的局吗？当了职业选手，反而这样打比赛？你们究竟知不知道春季赛一共有几周？啊？周周都这样，我看今年季后赛也别去了。”刘教练气得嗓子冒烟，低头喝了口水，“来，贝贝，告诉我，你想不想打季后赛，想不想拿冠军？”

    柯贝贝弱弱地看了火冒三丈的教练一眼：“想……”

    “我看你们的语气就不像想拿冠军的样子——蒋源呢？”

    “想！”

    刘教练一个个问过去，问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宋潇脸上。

    “宋潇，你呢？”

    这场比赛宋潇都不在场，无辜一起听了场骂不说，还要被质疑夺冠的决心，实在是冤枉得很。

    不过他作为队长，延迟归队本就有责任，因此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只坚定地说了一句：“我有一定要去决赛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一点私事。”宋潇抿了下嘴，“但我一定要去。”

    早上出门前遇见还没去上班的妈妈，他妈说今年如果进了季后赛会抽一天时间去看他比赛。

    虽然那个女人总是食言，但本来就志在必得的季后赛，宋潇还是想努力一把看看。

    “行吧，有想赢的心就好。”宋潇这孩子平时就靠谱，再说人刚回来，刘教练并没有为难他，只道，“电子竞技，想赢的心最重要！心气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录像你们自己也回去好好看看，失误的地方好好反省，明天的比赛别再犯什么顶着AWM直冲封锁线的低级失误……真以为3级头能保你们不死吗？”

    急于求成反而打得像个菜鸡的柯贝贝又缩了缩脖子——他的头都快缩进领口里去了。

    “复盘复完了？”陆持推门进来，小声说，“行了老刘，让他们自己调整调整，中午了，都先去吃饭吧。”

    不知不觉竟然十二点多了。

    复盘比打比赛更花时间，不过昨天四场比赛，由于低级失误太多没什么值得分析的地方，竟然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复盘完毕，其中还有至少40分钟花在了训人上。

    刘教练又喝了口水压了压火气，挥挥手让他们走：“去吧，下午早点回来训练。”

    队员们如蒙大赦，从训练室内鱼贯而出，一起下楼准备吃饭。

    “老陆，”宋潇落在最后，跟陆持走在一起，“青训今天就留下了么？”

    “嗯，试训五天，第一阶段结束淘汰一半，然后开始第二周试训。”陆持压低声音说，“今年打算建一个PUBG二队，作为一队的人才储备……过阵子不是有那个城市赛吗？这次你们就别去了，让二队去打。”

    “25人……留4个？”

    游戏设定限制，一局PUBG比赛最多支持4人组队，因此战队也是类似的配置，像宋潇在的一队，就是4名正选加1名替补这样的组合。

    “计划是留7个，给一队再增加一名替补。”陆持说，“不过也不好说，合格的选手不好找，说不定最后能留下的还不到7个人。这段时间，你作为队长也上下心，有空的时候就去青训那边看看，发现好苗子记得跟教练说。青训和二队由老吴负责，你也认识的。”

    去看青训……

    宋潇再一次、下意识地，想起了瞿泽川的脸。

    他捏了下自己的手，点点头：“好——对了，那群青训队员吃过饭了吗？”

    ARC基地很大，不同的分部有不同的小楼，中间以廊桥连接。

    顺着PUBG分部一楼的走廊一直走，就能走到战队食堂所在的小楼里，每到中午，所有分部的队员、教练以及各种工作人员都会聚到这里。

    倒不是战队不允许叫外卖，只不过食堂物美价廉，如果不是训练错过了饭点，一般没人会选又贵又难吃的外卖。

    “刚过来吧，我喊了他们才上楼喊你们的，怕你们复盘时间不够。”说着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食堂门口，陆持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蒋源几个人，探头往食堂里扫了一眼，指向了某个角落，“喏，都坐那边呢。”

    “那几张桌子都是吗？”徐奇奇伸长了脑袋。

    “嗯。”

    “走走走，咱们买饭去。”蒋源一招手，“正好那边还有空位，过去跟青训队员交流交流感情。”

    说着蒋源就把另外几个人拉走了，留陆持和宋潇在原地面面相觑。

    陆持倒是不反对队员和青训之间相互交流，在他看来，一队这几个小伙子过得有点“太舒服”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新来的青训队员有多优秀，也有助于提升士气。

    至于宋潇，他心里可就复杂多了。

    瞿泽川那身年轻企业家式的笔挺衬衣让他在充斥着食物香气和嘈杂人声的食堂里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他一进门就看见了。

    他说自己跟瞿泽川没那么熟是真的，原本只是两家认识，不咸不淡的关系，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然而当宋潇经历青春期，发现自己的性幻想对象居然是瞿泽川的时候，他就知道必须要离对方远一点了。

    事实上，他和他妈搬走之后，的确没再见过瞿泽川，宋潇本来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等时间过去，他会慢慢将对方忘记。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弄人……

    蒋源端着餐盘走到了那些人旁边的空位坐下，饭还没吃，先聊上了：“嘿，哥们儿，来参加青训啊？我是PUBG一队的蒋源，交个朋友？”

    这人一直很会活跃气氛，自来熟的功力不是盖的，等其他人端着餐盘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把那个青训队员的生辰八字都给打听清楚了。

    宋潇被迫跟队友一起坐下，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闷头吃饭。

    蒋源聊起来的那桌里就有瞿泽川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视线似有似无地，总往他这里瞥。

    宋潇非常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就听见了一段让他尴尬到头皮发麻的对话——

    “咱们基地的食堂好吃吧？以前有很多其他分部的队员为了这个食堂，退役以后宁可降薪也要留在基地当教练呢……嗨！我是在鼓励你们努力留下，跟咱们奇奇一样当个‘食堂守门员’！”

    “又黑我，我哪儿守门了？不就是早上先预定了队长带来的三文治吗，这也值得你记恨到现在！”

    “你有脸说，队长妈妈那么好的手艺错过这村没这店，本来你不吃我还能多吃几口……”

    “队长妈妈？三文治？”那头响起了瞿泽川清泉一般冷冽的声音，“这也是一队福利吗？”

    借花献佛不尴尬，尴尬的是花的主人在场。

    宋潇掐了下手心，缓缓抬起了头。

    他怕瞿泽川觉得他很差劲，送给他的早餐却被他分给了其他人。

    然而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瞿泽川的目光里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徐奇奇点头道：“是啊，进了一队肯定能吃队长带来的小灶嘛，不过队长难得……”

    “奇奇，”宋潇顶着瞿泽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尴尬地喝住了队友，“别说了。”

    徐奇奇一脸莫名：“怎么了啊？”

    “吃都堵不住你嘴，”舒子航看了宋潇一眼，抓起一个包子往徐奇奇嘴里塞，“废话那么多。”

    “吃饭吧，吃完还要回去训练呢。”宋潇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