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
棠溪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
毕竟修道之人有不少走的都是太上忘情的路子。
习真君看上去挺洒脱的,用情至深和她个人的形象不符合。
叶孤云听见她的答案,笑意加深,问她道:
“情深而妄念生,那,你以后也是准备学太虚门的那一套,太上忘情么?”
棠溪皱了皱眉,她还没想这么远。但叶孤云既然问了,她便按照原有的心思诚实道:“弟子心中牵挂不多,只待尘缘了尽,一心修道,并无他想。”
“如此…”叶孤云神情放松,没有流露半分惊讶。
太上忘情……确实是她的选择。
也该是她的选择。
棠溪自从叶孤云提出这个问题后,思绪一下就繁杂起来。
剑修的前辈们到了元婴期后,便很少还会去学固有的剑谱,而是根据自己的心得和经验,融会贯通,创出一部完全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剑法。凌远之悟出的剑意让她有了“剑出不悔”的称号,那么习真君呢?
叶孤云究竟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习慕会跟“情”字纠缠不清的?
叶孤云不说,棠溪便不问。
她有好奇心,可还没到非要知道真相不可的地步。
“不管是情剑还是斩情,她首先都要学会放下。”叶孤云对着棠溪若有所指道,棠溪在她身边坐下,沏一杯茶,晚间的凉风“飒飒”穿过竹林,落日峰上的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棠溪接话道:“习真君是有牵挂的人或事么?”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论剑堂的几位真君长老,她最熟悉的便是习慕。
叶孤云弯起眉眼:“她就差写到脸上了。”
棠溪疑惑:“可弟子没看出什么啊。”
“我知道,月临知道,你们论剑堂的掌门知道…”叶孤云吐了口气,“凌远之……也知道。”
凌远之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那么聪明,又是那么果决。
决绝到近乎残忍。
叶孤云的目光深邃,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轻快,略有些沉重:“你还小,看不出这些,也是正常的。”
棠溪自觉自己已经不小了,在凡人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早就都嫁人生子为人母了。
叶孤云见她不答话,笑着摇了摇头:“太上忘情,并非无情。斩情也好,忘情也罢,总要先有情才是。”
得情忘情,皆在一念之间。
两人回屋休息,气氛有些沉闷,叶孤云无意拿她取笑,早早背对着棠溪侧躺而下。
二月有余,平明的一道光,伴随着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逍遥峰上,浩荡的真气波动预示着以凌远之为首的这一辈中的小师妹,也已剑法大成。
棠溪沐浴着晨光正在练剑,天光乍亮,落日峰上云雾缭绕,渺渺茫茫恍若仙境。
叶孤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着呵欠看她,一脸无聊的样子。
就连见到逍遥峰的动静有些惊人,也没有提起精神起身一瞧。
棠溪垂下手中的竹剑,立在崖边,踮着脚尖远眺着逍遥峰,静静感受着这一股不一般的剑意。
叶孤云见棠溪被分了心,也没有斥责,抬了抬眼皮,懒懒道:“你先前猜的不错,是斩情剑。”
“斩情?”棠溪不禁问道,“斩的是何情?”
“爱情?”叶孤云状似无意道,“亲情,友情,什么都可以。”
“那她是不是就……”棠溪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刮词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你这样理解也没错。”叶孤云失笑,颔首道。
她的神识探出,凌远之早就第一时间从朝暮峰赶去了逍遥峰。
这一次的见面,迎来的该是长久的一别。
五十年,对修道者来说,可能只是一次较长的闭关,而在凡人眼中,却是半生的大好时光。蜉蝣朝生暮死能尽其乐,而修士漫长的寿命中,势必会面对着无尽的等待而惶惶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沧海桑田,谁知道五十年之后,论剑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习慕执剑出关。
她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在逍遥峰其他长老弟子的一片恭贺声中谦逊的回礼,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跟她往常的为人处世并没有太大区别。
跟领悟斩情这样的剑意似乎没有任何的联系。
凌远之走到她面前时,习慕愣了一下,躬身施礼道:“师姐。”
一如往日的温顺乖巧,仿佛一切未曾改变。
“斩情剑,不错。”凌远之恍惚了一下,回过神道,“你能取得如此进益,我也可以放心去西岭了。”
她语气有些感慨,两人并肩走着。两人岁数相差太大,凌远之作为师姐,不免总把习慕当成孩子来看,不觉心中的那个练剑还会练哭的孩子已经长大。
凌远之停下脚步,略低下头,最后叮嘱道:“如此,我便去西岭了。”
离别似乎没有太多的悲伤,习慕点点头,目送着凌远之踏空而去。
她离开的太过潇洒,甚至不曾给人留下任何的念想。
世事总是如此,有着太多的不得已,甚至都来不及道一声“情非得已”。
习慕扶着腰中的剑,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回去。
棠溪一套剑法练完,薄汗渐出,微喘着气倚在竹身上歇息。
她的修为在飞快的增长,已经步入练气大圆满,只是迟迟找不到筑基的契机。
外门大比前十奖励的功德她暂且存着,兑换一颗筑基丹绰绰有余。
但她当然不可能去兑换。
借助丹药之力突破的境界,太虚了,根本站不住脚。
修道需要脚踏实地,借助外物从来都是下下之选。
叶孤云起身,随手折断一根竹子,连削都懒得削,握住一端,朝棠溪攻来。
她当然是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但境界上的碾压,让她的攻势凶猛而激烈。
棠溪跃身而起,躲过这一招。
叶孤云轻笑道:“你只会躲么?”
剑道的造诣深浅从来都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在各种战斗中磨砺不断提升的。
叶孤云虽然是魔修,但所学极多极杂,时常的比试总能出其不意把棠溪打的鼻青脸肿。
虽然她在前不久才告诫棠溪修道贵精不贵多,门门通不如一门精。
自己却硬生生成了口中的反例。
棠溪听闻,不再闪躲,迎面劈出一剑,叶孤云牢牢架住,回手一抽,抽到棠溪的背上,让她踉跄地走偏了几步。
叶孤云遗憾道:“不够快。”
她反手又是一击,“啪”一下打在手背上,棠溪疼的手一抖,把剑握得更紧了。
“放松点。”叶孤云瞥着棠溪泛着青色的手,手背快速肿起,很快充血。
棠溪倒吸一口凉气,撤身急退,避她锋芒。
“这都不敢直接面对?”叶孤云嘲笑道,“你出剑的气势呢?”
棠溪不语,腾身转到叶孤云刺她腰间,却被叶孤云一个闪身躲开了。
“你都沉淀快八年了,难道现在还找不到筑基的方向吗?”叶孤云的竹棍抵在棠溪的喉口,然后往上抬了抬,点点棠溪的下巴,强迫棠溪直视她的目光。
棠溪胸口微微起伏,喘着气不作答。
“那好,我再问你,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临近正午,深秋的太阳并不让人觉得炎热,但棠溪还是汗如雨下。
叶孤云见她不回答,竹棍一甩,打在右臂上,又问了一遍:
“修道,到底为什么?”
棠溪脑子里一片迷茫,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永生还是畏死?
这两个似乎才是通用的答案。
叶孤云不耐起来,下手失了轻重,真气打在胸口,
棠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里面闷得心慌,随即口中就升起了腥甜的味道。
棠溪从嘴中挤出回答:
“我不知道。”
叶孤云听闻这个答案,眼中嘲弄的意味愈发深了,她嘲讽道:“好一个不知道,你蹉跎了八年,就修了个不知道?!”
该死,叶孤云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棠溪被掌风撩起,硬生生撞断了身后的竹子,正捂住胸口不断咳血。
叶孤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人所以求道,大部分修士则会回答摆脱天道束缚,得证长生久视,你呢?你为的是长生吗?”
不知道,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想修道而已。
棠溪怔怔盯着身前滴落的血,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她这一路而来,到底为了为什么?
怎么会……
怎么会连个目标都没有?
她狠狠抹掉嘴边的血迹,完全不顾自己的表情是有多么狰狞,冲叶孤云喊道:
“我虽还称不上是修士,但我想知道我可以走多远!”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命何由天定?运何由命为?我想走下去,好去看看,所谓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把一切都掌控的天道……
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叶孤云把手中的竹棍一丢:“回去,准备筑基吧。”
棠溪眸里只看见叶孤云衣袂飘飘,像是飘散的浮萍,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遥遥地,根本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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