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法殿中，寥落着站着七八个弟子。
他们俱是此次大比被收入内门的。
棠溪姗姗来迟，虽然并未迟到，但受其他人目光注视，难免有些尴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声招呼。
秦卫看上去很兴奋，走上前问棠溪的伤势。
“叶真君带我回去后，替我疗伤，如今已无大碍。”棠溪没有把事情经过说全，直接略过了叶孤云对她的一系列的刁难。
“才过去一夜。”秦卫惊讶地打量棠溪，见她确实行走自如，才稍稍放心，“昨日晚间，凌尊者说习真君早先就有嘱咐，等过了外门大比，就把你收入门内作记名弟子。”他瞟见棠溪的腰间竹剑，咧嘴一笑问她：“这把竹剑可真够寒碜的，等入门礼结束后，再去庶务堂领一把。”
棠溪摇头：“叶真君叮嘱我一结束就回落日峰。”
秦卫脸上愈发疑惑。而此时凌远之已经大步走来，赵定之站在她身侧，脸上带着笑，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俩身后跟了几个金丹期的长老，皆在谈笑，四长老辛平跟在末尾，并不在参与其中，手里拿着一本书，慢腾腾地边走边看。
一干弟子迅速站好。赵定之站定，示意他们进入内殿。
领头的弟子是王乾，他在外门弟子口口相传中变得神乎其神，已拜入天玄峰辛平门下。如此算来，被真君长老收为记名的弟子的，此次竟有两个。
能被真君长老收为弟子自然是幸事，但进入内门，又将是一个新的天地。今日能站在这里，意味着门内前辈对自身修行的肯定，所以在场各个神色轻松，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棠溪跟着进入内殿。
照例是要先拜祖师像的。
白色阴刻的侧身人像占了一面墙，竟不是画像，看样子应该还是女子。
当初雕刻雕像的人似乎很不用心，只用了寥寥几道线，勉强勾勒出一个人形。
论剑堂的祖师到底长什么样，叫什么姓名，却一直是个迷，就连宗门长辈都不知晓。
一行人毕恭毕敬拜过祖师像后，然后依次到赵定之身边登记名册。
只有进入内门后，才算真正受了传承，成为门派的一份子。
取心头血一滴，点燃魂灯，即便在外受难，也会有门内长辈察觉后及时赶到救援。
倘若背叛门派，也能根据其中的因果联系，推导方位将人缉拿。
不过，几乎不曾听过有人叛过门。如今修道界同进同退，各门正道协同交流，虽时有摩擦，但各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各宗长老平白活了成百上千年，对于叛道者自然都十分不齿，届时追杀令一出，只会是逃无可逃。所以，魂灯的震慑作用在绝大多数时候相当于摆设。
论剑堂的入门礼向来简单，很快他们就跟着各自的师父回去了。
棠溪原本打算即刻就回落日峰的，无奈凌远之把她留下，此举又被其他弟子纷纷侧目。
当初她和孙胜平交手后身受重伤，将她带走的竟然是阴阳合.欢宗的叶真君。光这件事，早就在内外门中传的沸沸扬扬。凌远之又在此战后当着众人面将孙胜平驱逐出门派，上下震动，连带着棠溪一同被人关注起来。
辛平经过棠溪身边时，她才看清辛真君手里拿的不是什么修炼玉简，而是凡间市井流传的鬼怪小说。
书页泛黄，页脚打着卷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凌远之低咳一声，对棠溪道：“三个月后我将去西岭镇守。”
棠溪默不作声，一时拿捏不准凌远之提及此事是有何用意。
“叶孤云已经开始给你锻体了？”凌远之看了棠溪一眼，“以后五十年，我不在门内，还有习慕。她虽然只是你名义上的师父，但只要你还是论剑堂的弟子，就会保护你、帮助你。”
“弟子明白。”
“饮天地之灵气，夺阴阳之造化。那是上古走的苦修之法，非大毅力之辈者绝于半路。”凌远之叹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有些路，走上去就无法回头，望你考虑清楚。”
棠溪躬身道：“弟子已经应下。”
凌远之沉默了半晌，看着棠溪，一如当初在破晓峰时无意的一瞥，天生剑心对剑法掌握的精妙和灵活让她起了爱才之心，如今见她道心坚定，语气中带有一丝欣慰，但并没有多言，只是低声道：“好孩子。”
叶孤云见棠溪久去未归，不消多加猜想就知道肯定是被留下谈话了。
当她晒着太阳，慢悠悠拿起一块桂花糕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月临又跑了过来。
叶孤云往嘴里一塞，含糊道：“师尊怎么又来了？”
“来看看你一直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月临皱眉，看着叶孤云懒散的样子，“你隔三差五往论剑堂跑，就差拜入论剑堂了。”
棠溪回来时，见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叶孤云身边，看样子亲密异常。
她不动声色，才往前走了几步，那女人就觉察到棠溪的靠近，一双俊眼朝她望去，几乎可以掠夺人的心神。
“这是月临。”叶孤云指指道，“她想看看你。”
棠溪当即反应过来，叶孤云身边的女人是阴阳合.欢宗的现任掌门。
两人应该是师徒吧？
那自己岂不是要喊月临一声“师祖”？
“直呼她姓名就行。”叶孤云好像看穿了棠溪的心思，“我们魔道中人最不讲究这些虚礼。”
月临似乎对棠溪很感兴趣，凑上前来细细端详她。
论辈分，月临比自己足足大了两辈，棠溪忍耐着月临的目光，暗道怎么叶孤云身边的人都这么奇怪。
“资质上佳，悟性上佳，最重要的是，心性上佳。”月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怪不得叶孤云这么在意你。”
心性？
为什么他们总爱提心性。
这么虚无缥缈的心性，到底对修道起了什么作用？
棠溪一时难以理解。
“去修炼吧。今晚之前突破不到练气十层，晚饭可就没有了。”叶孤云幽幽道。
经过和孙胜平的战斗后，原本沉寂很久的修为又开始精进。魔道总借战斗突破，确实不假。
叶孤云方才一席话正好给棠溪解了围，她跟月临道了一声，便先行离去。
月临起身，无奈的看着叶孤云道：“天赋异禀者，不在少数，你说的前世缘分只能骗骗懵懂的少男少女。她到底哪一点吸引了你？”
叶孤云嗤笑道：“师尊啊，你认为修道途中人人平等吗？”
月临肃然道：“我相信天道酬勤。”
叶孤云指尖轻叩桌面：“不，天道从不偏爱任何人。但天命却总有钟爱之人，如果没有机缘，没有悟性，勤奋有什么用？勤奋这一词，骗骗凡人是可以的。如果想让修士们真的能走下去，不带脑子去修炼，只会修出个邪魔外道来！”
月临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照你的说法，只要能算能学，就能走的比旁人远？”
“不。我相信道自酬勤。”叶孤云改口，“投机取巧是自取灭亡。对于修道者来说，一些机缘是必不可少的，然后是悟性，最后才是资质。”
“照你这么说，各大宗门把修炼法门朝凡人界散播，使得人人都有修道机会，那么不是更好，机缘都不必有了，只需要悟性就可以。”
叶孤云轻笑：“此法值得一试，永生让人疯狂。但是各大宗门掌门可未必答应，这会乱了套的。”
月临知道自己刚才的说法有些极端。
这些修炼功法流落到凡间，只会让陷入混乱。毕竟没有门内长辈来引导他们修心，太过强大的个人力量会让局势彻底失控，到时候生灵涂炭，如此庞大的杀业造成的因果报应，哪怕步入化神，也是不敢背的。
毕竟诸罪之中，杀业第一。即便最后佛宗出手，用功德至宝天地玄黄玲珑塔强行镇压，到时候修道界早就失去了传承的下一辈，更别提未来了。
他们精挑细选出合适的人，引入道途，宁可错失一些，也不愿意让原本有序的世界变得无序。
等棠溪突破出来，月临已经离去，叶孤云躺在竹椅里，遥遥看着半轮残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棠溪走到她的身边，叶孤云才睁开半寐的双眸，里面承载着无尽的温柔，看得棠溪不由的心慌。
“我…突破了。”棠溪想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叶孤云点点头，继续抬头看天。
天明明是黑蒙蒙的，今日连半颗星都不曾见到，棠溪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叶孤云轻轻道，竹椅发出“吱呀”的声响，她用脚尖轻点着地面。
棠溪老老实实说：“弟子不知。”
叶孤云又笑。
她总是这样，时常无趣得让人哑口无言。
“世上无人可一步登天。”叶孤云轻叹道，“习慕即将出关，剑法大成。”
棠溪静静听她说。
“你猜一下，她练成的是‘情剑’还是‘斩情剑’？”
叶孤云的声音低得宛若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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