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时气氛古怪起来。
那两个黑影猛然扑向青唯,却在接触她的一刹那化作湮灭的灰飞。
远山楼主先是一愣,继而目光冷厉地望向高座上的三位师尊,冷笑道:“好一个言之有理,今日几位师尊是铁了心要和我们远山楼作对吗?”
冷秋清耸了耸肩,七星子当即也是摇头,揽微尘目光微动,却是望向台下不动声色的白鲤。
她戴着面纱,一动不动。
冷秋清看向远山楼主,颇有些隐忍地说道:“并非是我们从中作梗。”
远山楼主怒极反笑:“呵,这暗生影由我使出,若非比我道行高深,否则根本无法破解!轮道法,在座的几位,除了你们三位还有谁比我更高一筹?你们九岭神山可真是欺人太甚!”
说罢,他拍案而起,空中黑影如乱舞的飞蛾,铺天盖地地朝场中抱头乱窜的青唯飞去,看样子今日不抓走她是不会罢休!
青唯有苦难言,眼看着无数黑影朝自己飞来,吓得抱着头,想要找出殿的方向,可是这大殿似乎施了什么奇异道法,哪一面都看不见来时的路,只有场上那一群坐在旁边隔岸观火的尊者们,面露不忍。
但奇怪的是,这些黑影似乎对她根本毫无作用。她等着黑影尖牙利嘴,扑上来扎进她的皮肤,撕咬她的血肉。
但抖了半天,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生。
那些黑影,一撞到她的身上,就仿佛是春日里飘落的细雪,转眼湮灭成虚无的灰烬。
青唯:“???”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她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护在脑袋上的手,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那,我可以走了吧?”
殿中一片死寂。
有人忍不住悄声嘀咕道:“谁这样有本事……竟然能顶住楼主使出全力的暗生影?”
说罢,看了看场中,声音压得更低:“还是这样不动声色……”
远山楼主的脸更挂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跨过桌几,显然是忍不住了:“暗着给老夫使绊子是吧?”
他一步一步朝青唯走近,脸色阴沉如修罗,面目狰狞道:“可有几分本事,还能挡住我的暗生影,你果然是魔教的卧底……”
场中冷秋清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但他只是别过了脸。
其他人要么是漠然视之,要么是感叹她时运不济,要么是幸灾乐祸。
就在青唯因为恐惧而双脚发软的刹那间,一道闪着蓝光的弧线,猛地落在了远山楼主的面前。
他伟岸恐怖的身躯和青唯就差寸步之遥。
在他的脚前,落着一个绣着蓝色绣球的锦囊。两根长长的缎带嫣然垂落,上面各自系着一枚雕着鸾凤的玉佩。
白鲤面笼寒霜,站在一群尊者面前,犹如鹤立鸡群。
她冷冷道:“拿去。”
揽微尘眼眸微动,轻声说道:“白掌门……”
白鲤看了他一眼,后者的话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
其余人都无声地看着他。
远山楼主看了看地上的锦囊,继而望向白鲤,露出了些许恍惚的神情,继而眼神渐渐坚定,低声问道:“白掌门是非要咱们两派下不了台吗?”
他看向青唯惊恐的脸,继而嗤笑一声:“为了这么个毫无潜质,一辈子注定碌碌无为的庸人,就伤了咱们两派的和气,不太好吧?”
白鲤站在四位掌门中,她轻蔑地慢声道:“她救了你远山楼的嫡女,你在这里恩将仇报,远望天,你是活得太久,把脑子活糊涂了吗?”
远望天听得一愣一愣的。
已经快一百年,没有人敢对他的真名直言不讳。
这个直截了当的远望天,让远山楼主当即一阵失神。
先前挑衅的远山楼长老情不自禁跟旁边的人低声问道:“这白掌门到底是何来头啊……”
那旁边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一脸忌讳万分。
白鲤又从座位上走出来,她缓步走到了远望天面前,手一抬,那绣花锦囊便飘到她的手上。
她将它扔进他的怀里,依旧是那样漠然地语气,说道:“你不是这么想要这个锦囊吗?”
远山楼主下意识接住锦囊,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他如遭重击,明明已经四五十岁坚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迷茫。
继而,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么?白掌门?”
白鲤转身,握住青唯的手,说道:“你愿意拜我为师么?”
青唯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又惊又吓,如今听到了白鲤这样问,一时间惊喜来的太快,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顾着拼命点头,而后又瞪大眼问道:“真的吗?”
说罢,扯了扯自己的脸蛋。
是挺疼。
看来这一顿折腾,还算是带来了意外之喜。被远山楼主这样一针对,她竟然觉得还有些欢喜。
倘若不是远山楼的逼责,她还拜不了九岭仙门啊!
她咧开嘴,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笑了起来。
白鲤微微笑了一笑,但在面纱下,她的笑容隐匿无声,唯有一双眼睛里,稍稍起了些波澜。
青唯生怕她后悔,当即用力回握住白鲤的手,踮起脚,朝她飞快地喊道:“师傅!”
说罢,又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兴高采烈地重复了几遍:“哇哇哇,我有师傅啦!我有师傅啦!”
白鲤眼里的笑意淡了淡,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远山楼主看不见她的神色,但看到青唯的笑容,他顿时脸色阴沉了起来,仿佛是触及了什么不想忆起的往事,整个人极为阴冷。
他握紧了手里的绣球锦囊,连笑三声:“好,好,好一个好师傅,乖弟子。”
青唯躲在白鲤的背后,朝远山楼主得意地一笑。
她如今可算有靠山了。
远山楼主气得七窍生烟,他攥紧了手里的绣球锦囊,大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猛然回头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嫌没有丢够脸面?!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没用的东西!”
远云黛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一群远山楼的长老们都跟着走了出去。远云黛走过青唯身边,忽然轻声道:“对不起,谢谢你。”
青唯一愣,继而也轻声回道:“没事。”
看着她脸上斑驳的泪痕,青唯也有些遗憾。
但紧攥着的手却是这样温暖。
青唯转过头,看着白鲤。
她可真是高挑美丽,一头黑发如瀑,云鬓乌黑。
青唯才十二三岁,才及到她的腰间。
手心里传来的温柔软腻让她舍不得放开,小手虽然裹不住她的全部,但至少也可以给予她小小的回应。
青唯望着她,白鲤似乎察觉了她的依恋,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松开了她的手,说道:“现在你已经是九岭的弟子了,师尊有话问你,你如实说来便是。”
松开的手有些空落。
白鲤走回了座位,青唯看着她,继而走到殿内,朝着三位师尊不情不愿地跪下。
就算明知道刚刚他们九岭根本没义务保护自己,和远山楼顾忌明面上的颜面,把自己交出去也是情理之中。
——但归根结底还是意难平。
场中气氛有些微妙。
冷秋清想开口,但揽微尘却是第一个开口问道:“白掌门,你没事吧?”
白鲤摇了摇头。
揽微尘又说道:“半年前你回来时,身上一半的功力都烟消云散,本就该修养数载,调养基元。今天远山楼主的暗生影功力深厚,运用自如,不容小觑,你硬抗下来,想必身子有些遭不住。我这里有些仙草,就寄放在珍草阁,若你需要,命人来取便是。”
半年前?
青唯跪在场中,脑子一热。
那天夜里,凄风骤雨,厉鬼哭嚎,她听到那个女弟子说的铤而走险,原来是白鲤耗费了半数功力,将在鬼门关的她硬拉了回来。
……
青唯眼眶一热,抬起头看向白鲤。
面纱下,她的神色毫无波澜。她看向揽微尘,淡淡道:“刚刚并非我出手。”
揽微尘咦了一声,目光有些疑惑地望向了场中的青唯,出声道:“难道是?”
白鲤摇了摇头,说道:“与你们所想大相径庭。”
说罢,她看向青唯,正巧和她对了一眼,继而神色有些不适地挪开,说道:“这也是我将她收作弟子的原因之一。”
“我发现,她身上毫无道法波动,简直空空如也,是一个没有灵根,亦没有修行潜质的普通人。”
青唯只看到她的模样,那些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到底是在说什么。
但只有一件事,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来报恩,是对的。
她不惜半数修为救下自己,又与远山楼撕破脸保下自己,自己这条命,这辈子都是师傅的。
“若是寻常人,生得了这样的体质,怕是这辈子就跟修仙问道毫无机缘了。但是我听说,她是第一个通过织梦兽的幻境考验,上了山门的弟子,又发现仙草灵药似乎对她不起作用。而刚刚远山楼楼主的攻击,更让我验证了之前的想法。”
“她似乎可以化解所有的法术,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旁门歪道,对她来说,再致命的道法,都如一阵风,不痛不痒。”
白鲤沉下眼帘,继续说道:“这样的奇异体质,她根本习不了法术,练不了心法,永远不能修得善果,得道成仙。我本不想收她为徒,看她样子也不傻,能上仙门来,想必也有几分本事。这样的人,若不在仙门,在哪里都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
青唯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白鲤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但我和她有缘,也算私心,既她想留在这里,就收她做仙门弟子吧。兴许日后仙魔大战里,也有她一席之地。”
……
云端。
连绵的纸鸢上,远山楼主站在最前,迎风而立。他紧攥着手里的绣花锦囊,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风吹得他的鬓间长发有些散乱。
往日里的乌发已经渐渐有些银丝。
远云黛坐在纸鸢的一角,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里,尽力地缩成一团。
几个长老似乎在议论,有个位高权重的长老走了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云黛,你年纪还小,做错事在所难免。你父亲一时气愤,等你回去,劝劝他,等过段时间,他自然会原谅你的。”
远云黛抬起脸来,满脸泪痕。
她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承德长老看着远云黛的脸。作为远山楼年纪排的上号的长老之一,他是看着远云黛长大的,这张稚气未脱的美丽小脸蛋,平日里被她父亲宠爱得无法无天,像春风里正好的花朵璀璨夺目。
可一旦露出微微的伤怀神情,整个人就变得跟她母亲一样,如同秋日里即将凋零的枝叶,过早地染上了忧郁的颜色。
远云黛终于抽泣了一声,说道:“都是我的错,让父亲失望了。”
说罢,又泣不成声。
又一个长老走过来,正是先前开口讥讽青唯不知尊卑礼仪的远成渝。
他看了看风中失神的远云黛,有些同仇敌忾地说道:“九岭也欺人太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小小的掌门竟然也敢忤逆咱们远山楼楼主!”
承德长老看了他一眼,远成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神色好奇地问道:“对了,那个小掌门到底是谁?我看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难不成是哪位师尊的相好?”
承德长老像看傻子一眼,看了他许久。
远成渝被他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皱起眉头,分外不解。承德长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道玉罗刹?”
远成渝点了点头,继而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承德长老失神地说道:“玉罗刹就是刚刚那个你出言不逊的白掌门。当年她以一己之力,击退魔教水祭坛近千人,拼死捍守九岭仙门……战况之惨烈,真是整个修仙界都不愿提起的历史。”
远成渝瞪大了眼睛,继而有些诧异道:“她……玉罗刹不是两百多年前的人吗?她既那么厉害,怎么还没有飞升?!”
承德长老叹了口气,看向前方的远山楼楼主,许久才轻声说道:“都说玉罗刹杀孽太重,一辈子无情无欲,不能渡情劫,只得在这地方做一个小小的掌门。呵,可真是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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