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岭仙门,浮云之上,重雾缭绕。
青唯跟在白鲤身后,情不自禁地俯身往下看。
这一处悬崖陡峭,下面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一道青石阶漂浮在空中,往远处蔓延一直隐入云霄中。
看见青唯似乎很好奇,白鲤出声道:“这是通天阶,也有弟子叫它绝望梯。”
听见白鲤突然开口,青唯瑟缩了一下,赶紧将左顾右盼的目光给收了回来。
她神色略带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叫绝望梯?”
难道在这千丈级梯上发生过什么旷世的惨烈战斗?
白鲤察觉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姿态,心里莫名有些怜悯。她继续开口,声音不轻不淡:“这阶梯连着通天峰上的浮云殿和九重宫最低的闵生泉,道行轻微的弟子不能御剑飞行,只能一步一步爬上来,看见头上阶梯,自然是绝望万分。”
青唯愣了片刻,继而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竟然只是一个没有恶意的调侃。
她一直以为九岭仙门的尊者都是不苟言笑,这地方也是门规森严的修仙界之首,但是没想到此刻听见白鲤一本正经的解释,她竟然有一丝想笑的冲动,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九岭神山的派系风格也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无欲无求,沉闷压抑。
或者说是他们对外总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其实熟悉了,还算是比较好打交道。
可看着白鲤神色清冷,心底仁善的脸,青唯有些稍稍的迟疑。想想那个冷清秋他们三位师尊的样子,年纪一大把,驻颜有术也就罢了,但还总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的确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人物。
比起来,作为九岭七门之一的清影派掌门,白鲤显然比他们稳重沉着。
这样的人,才该是坐在九岭神山尊者之位的领头羊吧?
青唯忍不住有些疑惑。
她抬起头来,刚想用打探的目光送上自己的怀疑,白鲤已经忽然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青唯下意识低呼了一声,窝在她的怀里,攥紧她的领口,结巴道:“白姐姐……”
白鲤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有些生硬地说道:“不要这样叫我。”
三百岁,当她祖奶奶都嫌嫩。
她跨出一步,脚下万丈深渊,风声呼啸,卷起她的裙摆,恍若九天仙子。
她面色坦然地说道:“叫我白掌门——还有,你现在是身无道法的普通人,要是靠你这双腿走下绝望阶,估计远家嫡女都已经立地飞升了。”
青唯脸一红,窝在她的怀里,不知怎的,心怦怦跳。
并不是害怕这脚下的万丈深渊,重云浮雾。
漆黑的夜雨中,摇曳的陋棚下,煎熬的折磨里,只有那双手和那一句轻和柔善的别怕。
如今重温,却已经是最后一次触碰。
怀里的孩子,不过十二三岁,脸蛋巴掌似的,透着惨兮兮的白。
她抓着自己的手那么用力,几乎让白鲤都有些不适。
不像是害怕,反而是期望和忐忑。
脸上的镇定不像是孩童才有的神色,那双眼睛,让白鲤有种本能的抗拒。
总觉得……这双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里面包含着一种奇异的情感,如潮水一般,涌上细碎的砂石浪滩,一波又一波。
这种眼神,她见过,在那些伉俪情深,英雄救美的时刻,惊惶的女子瞧见了俊美郎君时眼里划过的悸动与期待。
但这些都不该出现在这张年纪尚幼的脸上。
白鲤怀疑自己有些眼花。
青唯的手指越发用力,在缠绕着的白色绷带上渗出的鲜血渐渐地印在了白鲤浅蓝色衣裳的衣领上。
白鲤目光一撇而过,青唯却猛地放开手,有些瑟缩地说道:“对不起……我忘了我手上有伤。”
白鲤默然。
青唯见她沉默,又连忙说道:“你放心,等会儿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掉!”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想要清洁自己的衣裳,仙门里不是念一句清尘诀就行了嘛?
白鲤却没有顾及她的尴尬,脚踩实地后,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说道:“到了。”
面前高楼林立,宫殿华美,敞开的大门仿佛一只巨兽张大的嘴,吞噬一切由外至内的目光。
青唯恋恋不舍地垂下手,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了宫殿的阴影中。
白鲤走在前面,姿态高雅,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的主位上。
场中只剩下青唯一个人。
悄无声息的压力,随着目光接踵而来。青唯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打量。
前面主座上从左到右,坐着冷秋清,七星子,揽微尘三个师尊。而在揽微尘右边,坐了一排人,有面目柔美的女子,也有面露精光,高大威猛的壮年男子。
细数下一共有四个,白鲤也在其中。
在冷秋清左边,坐着一个脸色严肃,容貌约莫四五十岁,正值壮年的伟岸男子。看见青唯进来之后,他当即朗声问道:“这就是那个弄碎本门镇山之宝的无名小卒?”
言语里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青唯被他的话吸引过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云黛也坐在远山楼楼主的身边,瑟瑟发抖,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听到远山楼楼主开口责怪,远云黛鼓起勇气小声地说道:“爹……我都说了,是我不小心摔碎的……”
远山楼楼主当即脸色一沉,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闭嘴!都说慈母多败儿,我就不该听了你母亲的话,将远山楼的镇山之宝给你做护身符!你看看你现在给我惹得好事!”
远云黛被他一骂,还在眼眶里转的泪水当即一滚,淌下一道清泪,怔怔地看着远山楼楼主,低声抽泣道:“爹……”
远山楼楼主冷笑了一声,又指着大殿里的青唯,点名道姓道:“倘若不是老夫信任你们,也不会答应九岭把黛儿送过来。冷师尊,七师尊,揽师尊,今日我门法宝因这新弟子和黛儿的争端而毁,你们总要给我一个说法!”
青唯暗骂了两句,还没说话,远山楼旁边的一个长者又抚着胡须讥笑道:“看来九岭神山也一朝不如一朝了,新晋的弟子见了师尊,都不下跪的。该不知道是说你们这些老家伙教导无方,还是这新招的弟子目中无人。”
青唯愣了一下,他身边坐了好几个面目冷肃的尊者,看这架势,似乎都是远山楼的长老。
往日里看电视剧,青唯总爱吐槽,古代人动不动就要下跪,也不怕得风湿骨痛。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真没有朝谁下跪的习惯。
不过她既然来了九岭神山,自然也是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定,向尊者长辈们行跪礼。
殿中其他人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都说怎么自从青唯进了殿门就感觉怪怪的,感情是因为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一分想要下跪行礼的意思。
她这表情和表现都太过理所当然,让其他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不合理之处。
冷秋清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白鲤已经冷冷开口道:“她并非九岭仙门中人,无需行门中礼仪。”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冷秋清望向她,说道:“白鲤……”话还未说完,被七星子一把拽住,及时打断。
青唯则是默默地垂下头。
刚刚还在抚须讥讽的老者脸一沉,又不服气地说道:“她通过了九岭仙门中的入门大试,不就是你们九岭仙门的弟子了么?怎么,为了这一件法宝,你们九岭还真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说罢,他又带头嘲讽地笑了起来。
旁边却没有人附和。
白鲤望了他一眼,那老者只觉得浑身一冷,心脏一紧,有种说不出的惊惧感。
但这么多人面前认怂也太过丢脸。顶着白鲤冷厉的眼神,他还是强撑着刚刚的讥笑神情,硬着嘴皮子道:“再说,这九岭的师尊是在座这三位,他们还没开口,轮得到你一个小掌门来插嘴吗?”
出乎他的意料,白鲤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神色淡然地说道:“长老说得是。”
长老心头的紧迫感一松,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他转回头去,本想跟同宗来一个得意的神情,却诧异地发现旁人的神色都很难看。
尤其是在高座上的三位九岭师尊,脸色更是古怪。
旁边远山楼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剜了一眼还在一脸得意的长老,后者的笑容当即在脸上凝固,化作一片茫然和不知所措。
再看向白鲤,戴着的白纱下,脸色还是一如往昔,寡淡漠然。
七星子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白鲤,继而起身说道:“既然远山楼跟我们九岭神山闹了这般不愉快,又认定是因为我们这新上门的小弟子起的因,那不妨去通天石前一问对错。”
远山楼主身子一僵,继而看向远云黛。
远云黛还在啜泣,听到通天石,当即脸色一白,惊慌地摇头道:“爹爹!我都说了,是我,我摔坏了碎尘霄……跟她没有关系的!”
远山楼主扬起手,想要给她一巴掌。远云黛吓得脸色惨白,闭上眼睛,看着她这幅可怜样,远山楼主犹豫了半响,始终还是狠不下心,只得又放了下来,咬牙切齿道:“罢了,罢了!都是老夫造的孽!平日里让你无法无天!真是孽障!”
他那仇恨的目光望向场中站立,一言不发的青唯,继而看向座上的三位师尊,忍着火气说道:“那好,我也不追究你们九岭神山的责任。既然你们说了这人与你们九岭仙门无关,那就把她交给我!”
七星子皱起眉头问道:“交给你做什么?”
远山楼主冷笑连连:“若不是她跟黛儿起了争执,碎尘霄会坏吗?这一切都因她而起,我自然要找她追责!我瞧着,这人年岁虽小,但行事古怪,还招惹我们远山楼,实在反常!我要看她是不是魔教卧底,知道老夫女儿的脾性,故意派上山来招惹黛儿,好摔坏我们远山楼法宝!”
远云黛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看向场中青唯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害怕。
冷秋清脸色有些尴尬,远山楼主果然是脾气火爆,修仙界历来传闻他们远山楼杀心重,但凡逮住一两个可能跟魔教有关系的人,便是往死里逼供。能走过远山楼那一套严刑逼供,还活着出来的人,这几千年里,可能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如今这青唯十有八九不是魔教,但远山楼主显然不肯吃这个哑巴亏,无论如何给她按个魔教的帽子,也得把她带走。
她毕竟也不是九岭仙门的人,再者也是因她而起,摔坏了远山楼的镇山之宝。
既然远山楼已经给了台阶,他们九岭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了也就是了。
冷秋清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说道:“远山楼主言之有理……”
青唯越听越不妙。
她后退了一步,两个黑影便猛地飘到了她的身侧,一左一右,似乎要将她驾起来。
青唯脸色一变,当即高声道:“你们做什么?!我根本不是什么魔教卧底,那珠子明明是远云黛没拿稳,它自己掉地上碎的!”
说罢,便要捂着头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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