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岭神山分为三大主峰。
而白鲤作为一派掌门,所掌管的清影派则是建立在最高的主峰浮云阁上的一支侧峰之上。
竹林潇潇,云深见鹿。
若愚从林间铺着碎石的小径上走过,眼角余光撇过身后的小师妹,见她似乎在出神,不由得开口问道:“小师妹,你在想什么?怎么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青唯抬起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没事。”
这一路所见,人迹罕至,清影派的清冷的确是让人印象深刻。
相较于其他热热闹闹的主峰,来来往往的仙门弟子,这里实在是寂寥无人烟,整个山峰上,好像就只有掌门白鲤,大师姐若愚,还有她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
昨日在大殿里行过拜师礼后,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其他几位掌门的门下,。
青唯不懂修仙界的是是非非,但从她们的眼神里也能看出来,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们,望向白鲤时,那眼里浮现只有忌讳和害怕。
——兴许白鲤在修仙界有什么让人敬而远之的传闻。
再一想昨天在大殿里白鲤跟远山楼主的对峙,三位师尊对她的隐忍和漠视。这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的九岭神山,还有名头虽小实权却高的白鲤,似乎还真有些古怪。
清影派修在繁花异草,层林叠翠之间,有湖水亭台,花林小筑。
但一个人都没有。
在清影派侧峰山脉最中间的紫荆花树下,遮天的庇荫下,修着一圈又一圈的房舍。紧邻着的一排房屋里,门扉大开,里面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外面栽种着无数花草,自由散漫地生长着。篱笆上绕着绿叶细藤,间或有稀碎花朵点其间。
若愚在这一排房舍前停下脚步,朝青唯和颜悦色道:“你在这里随便挑一件屋子就是。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青唯点了点头,顺手地在篱笆上捏了一下,指腹下的竹篱笆应声而碎。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灰,脸色有显而易见的诧异:“这些房子是给人住的吗?怎么都荒废了?”
若愚神色自若:“以前是给清影派的弟子住的,不过很早就荒废了。”
青唯又问道:“那她们人呢?出师了,云游天下去了吗?”
作为九岭的仙门弟子,有些上山的弟子自始至终就是为了求仙问道而来。但也有部分弟子胸怀兼济天下的梦想,在习得道法后,若是投身万丈红尘之中寻找自己的道义,也是常事。
既然作为掌门的白鲤都爱云游天下,那座下的弟子的确有可能是出师后离开了这里。
若愚脸色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摇摇头,说道:“她们都战死了。”
青唯愣住了。
面前的房舍整整齐齐,看不见尽头。
若愚又神情温和地说道:“这紫荆花树下是无名陵,她们的魂灵都安歇在这里。”
跟其他门派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场景比起来,今日所见所闻未免也太诡异了些。
一想到这么幽魂在面前这片静谧的房舍之中栖息游荡,青唯只觉得小腿肚子发麻,再看这四周场景,纵使青天白日,她也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不是她们的安歇之地吗?我住进来,会不会打扰了她们?”
若愚笑了笑,脸上有显而易见地失落:“其实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说法——死在仙魔大战,被魔神所吞噬的弟子们,尸首一具都没留下来,也早就魂飞魄散了。”
青唯毛骨悚然。
她又问道:“那其他门派的弟子呢?他们为什么都好端端的……”
死的不可能就只有清影派吧?
若愚用一个苦笑回答了她。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落,低声说道:“有些事情,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掌门自然会告诉你。”
青唯看看她,又回头看看面前的低矮房舍,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迟疑。
这怕不是问题超纲了吧?
自古正邪难两立,青唯知道上了仙门,作为正派,自然要对抗魔族。但实在没想到,这修真界里的仙魔大战竟然这么残酷的吗?
这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房舍,每一间都曾是一个会说会笑的清影派弟子,到如今却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她还以为九岭仙门的日常就是修修仙,冥冥想,摸摸鱼呢!
若愚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过于在意。她捏了一个清尘诀,手一挥过,面前这间房舍顿时恍然一新,外面缠绕的牵牛花在泛着青绿色光芒的竹篱笆上张扬着小喇叭。
青唯跟着她走进房间。若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温和道:“也不必过于担心。自上一次仙魔大战,魔教被九岭重创,元气大伤,退避回了黑曜双城,算一算,这世上已经快百年没有魔教兴风作浪的迹象了。”
青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房内整整洁洁,里面是两层隔间,里间是寝卧,外间是大堂。若愚想了想,又是一挥手,堂中一侧忽然生出许多锅碗瓢盆。
青唯眼巴巴地看着她挥挥手,不费吹灰之力变出了这些炊具,羡慕得心里都在滴血。
她要有这本事该多好!
若愚瞥见她眼里的羡慕,不由得心里有些惋惜。看青唯年纪轻轻,性格乖巧,好不容易被白鲤看上了眼,成了这百年里来第一个收的弟子,有幸拜得她的门下。
可惜却是一个天生隔绝道法的料子。
练不了心法,习不了道术,在这仙门之上,只得沦为泯然众人。
就连最基本的基元辟谷,她都过不去,只得依赖这些五谷杂陈之物而活。
若愚收回手,指着那些锅具说道:“以后每日我会派人给你送上些米粮食材来。”
看来其他人都是吸风饮露的。
为了这特别照顾的小炊,青唯感激万分地点了点头。
说罢,她又问道:“师傅她住哪里?还有,师姐,要是我有事要找你,去哪里找你呀!”
若愚微微一笑,说道:“师傅在石心室闭关,寻常不会下来。至于我——我就在紫荆花树下的第一座房舍里。”
青唯眨巴了眼睛,问道:“石心室是哪里?”
看着青唯这样刨根问底,若愚有些感慨,昔日里她刚入山门的时候,年纪不过五岁,也是这样,对什么事情都好奇不已,兴致勃勃。
那时的师姐们都把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当做个宝贝,就算下山去世间仗剑天涯,也常常地将她带在身边。
师傅白鲤那时尚且不是如今这样冷冰冰的人。
在昔日的九岭仙门,她曾是尊者手下最厉害的弟子,远超如今的三位师尊冷秋清,七星子,还有揽微尘。
在尊者遁入山门,不再理会俗世,准备飞升成仙的紧要关头,那一脉里的白鲤和其他同宗弟子各自担任了一派掌门。
那时候,白鲤是为倾世美人,又是绝顶强者,风光一时,是山门之上说一不二的存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就是下一届的尊者。
那时候,白鲤的脸上尚且带着微笑,眼神并未浮现如今一般的深寒和漠然。在师姐们扮鬼脸逗弄小师妹若愚的间隙,白鲤会咳一声,朝几个得意门生投去责备的目光。
这几个师姐们就像被惊飞的鸦雀一样一哄而散,只有大师姐远雨亭会抱起她,往她捏一捏她的脸蛋,向着白鲤甜甜地笑:“师傅,你要不要捏捏,小师妹这脸蛋,手感真是太棒了!”
远雨亭,曾经是白鲤成为掌门后的第一个大弟子。她是远山楼的养女,跟远山楼未来的少主远望山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因为想要跟九岭有所交好,所以远山楼将她送来了九岭仙门,拜入鼎盛一时的白鲤门下。
远雨亭是若愚所见过的,最温柔的大师姐。
她会捏若愚的脸,会给她买糖葫芦,会带着她看人间的烟火,对她说,小若愚,要快快长大,跟大师姐一起去仗剑走天涯。
只是后来她长大了。
远雨亭却再没有回来。
跟随着白鲤去往讨伐魔教的所有清影派弟子全军覆没,就只有她活着回来了。
她的所有弟子都葬身魔教魔神口中,魂飞魄散,除了因为年纪过小,被留下的若愚。
白鲤自回来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对过往之事绝口不提,也鲜少再跟九岭仙门上的几位师尊来往。
流言蜚语,非议丛生。
在仙魔大战后,白鲤仿佛是将自己的元神永久地冰封了起来。她一如往昔,话语平和,行侠仗义,但似乎有一部分的白鲤,似乎已经永远随着那些弟子们葬身在了惨烈的仙魔大战中。
在迎来尊者飞升的那段日子里,山门渐开,仙缘始列,所有掌门都渡劫归来,其中的翘楚,冷秋清,七星子,揽微尘,甚至直接跃进了师尊之位。
但白鲤丝毫未有长进,在凡尘行走多年,未逢情劫,回来时甚至隐隐还有些许倒退。
感知爱徒这幅郁郁不振的模样,尊者心中喟叹郁结,一时没有突破大劫,飞升失败,当场坐化于九岭仙门数位得意门生面前。
自此,白鲤成为了山门中所有人都怀疑和惊惧的对象。
有人说,那一场没有残留下只言片语的仙魔大战,是她害死了满门的弟子。
更有人说,山门始列,尘缘渐开,迎来的,只是一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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