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还是鸽子？
先前在电话里说过无数遍“我一定会准时来接你们！”的工作人员，现在一句“对不起啊拍摄赶进度过不来了，你们十点前自己想办法过来吧”就放了她鸽子，白梓然耸耸肩，觉得人类的本质应该是个会复读的鸽子。
这也是她素来不太擅长人际沟通的原因之一。
责任感过于强烈的她把人与人沟通中的口头承诺看得很重，可惜人类交往的关系中食言是件太过平常的事，从幼时开始便频频被人爽约，导致白梓然在很小的时候就产生了“她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是不是因为讨厌我”的自我怀疑，这种怀疑很快变为了自我否定，进而转变为深度的不自信。虽说成年后有意识地修正了一些，然而时至今日，她依然会习惯性逃避现实生活中的陌生人社交，并伴有轻度的人群恐惧症。
不过既然下定决心要干这行了，这些软肋都是要尽快克服掉的。白梓然没想过自己会有主动跳出舒适圈的一天，其实仔细想来，她的生活从金又凌到来开始，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这对她而言，并非是一件坏事。
“好的，我们十点前会准时赶到，请务必把需要对的台本，以及拍摄具体场地的定位发给我一下。”
白梓然挂掉电话回头一看，此时，素来易燃易爆的金又凌，因为对方的不守约已经快气得豹毙了。
“我在家已经等了他二十分钟！二十分钟，麻将都能打一轮了！早干嘛去了，什么态度呀，一点儿也不诚恳！”
小金同学对C国青少年钟爱的竞技类手游不感冒，倒是对网络麻将产生了兴趣，这两天没事就上去打两圈，因此也开始用麻将作为常用的时间单位。话又说回来，曾经的万众焦点何曾被如此怠慢过，金又凌气得小脸鼓成河豚，在客厅里暴走了好几圈，随后干脆回到卧室往床上一扑，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哼，我不去了白姐姐！说话不算话的人，我不想给他干活。”
白梓然：“……”
好不容易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结果又躺下了？？？
白梓然无言地看着正在床上打滚的小身板，对面前这位还未出道却已经开始有耍大牌潜质的准艺人的职业生涯十分担忧。
“别人说话不算话，咱们要也这样，不就跟他一样了吗？多不好啊，”白经纪人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可能也有他的难处嘛。而且我们现在刚起步，还没有跟别人说上话的资格哦，每一个工作机会都要好好争取才行。我都答应别人了，十点前要到，现在还剩半个钟，得快点抓紧啦。”
“唔……”
“……行吧答应给你买你前天看上的掌机。”
“成交！”
出乎她意料的，这回金又凌很快就从床上跳下来了。再一看她嬉嬉笑笑的小脸，哪儿还有刚刚生气的样子，白梓然立马意识到，她又上套了。
“哎呀白姐姐，我已经是个分化过的大人了，这些道理我当然懂。其实吧，我也没有太生气，”金又凌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在这个世界她不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双商皆高的她身为平民的心态也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是想借机作一下，看能不能找借口不出去工作嘛。没想到白姐姐又主动要送我游戏机了，真是好不好意思。”
“你哪里不好意思了，嘴巴都快笑裂到耳根了好吗。”白梓然抽动了下嘴角，这家伙借题发挥的技能用得炉火纯青，稍微作了一把又坑了自己一笔买游戏机的钱。
……当然比被坑更加可怕的是，白梓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
“咳咳，稍等一下，”金又凌立刻收起不小心现出原形的嘚瑟神情，眨眼间又换上了惯常伪装出的营业微笑，“我好了！不过白姐姐，我们怎么过去呢？”
S步行街在另一个区，离他们这有近三十公里且地铁不通，但打车的话又会是比不小的开销。白梓然略一思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金又凌：
“你平时晕车吗？”
“当然不啊，我们都打了那么多次车了。”
“嗯……我是说，那种开起来隔几分钟就会抖几抖的破烂廉价老爷车。”
“……”
*** ***
虽然不怎么开车，但是事实上，白梓然是有车的。
——虽然是已经有十六年车龄的祖传小奥拓。
白梓然祖籍在Z省，父母是靠做小商品生意白手起家的小老板，有着Z省商人多有的优良品质，踏实勤劳，头脑也活络，因此创业初期买的这辆跑业务的小奥拓，过了五年就换成了奥迪。虽然换了车，原先的老车子也有了感情，再加上也买不了多少钱，所以白梓然的父亲也就一直留着了，白梓然考驾照那会儿没少用这台车练手，这么多年修修补补，车况居然也还没那么糟糕。
只是没想到，奥迪已经随着那场车祸报废了，奥拓却还留着。
小区负一层的车库停满了各式各样的中高端车，一眼望去，车场中最扎眼的那辆，不是酷炫的宝蓝色兰博基尼，也不是深蓝色低调奢华的老板车迈巴赫，而是掉了不少漆的灰蓝色长安奥拓。
“就是这台车了，旧是旧了点……不过开起来没什么问题的。”
“……”目光默默地扫过车前挡风玻璃上断掉半截的雨刮器，金又凌拉着白梓然的手有点僵硬，抬头望着对方欲言又止，“白姐姐，要不，我们换一部……”
“这是我爸爸买的第一部车，有十六个年头了，”两人同时开口，白梓然愣了愣才发觉自己打断了对方，“小凌刚刚是说要换吗？唔，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了。”
“不用换不用换！”金又凌是何等聪慧的alpha，瞧见白梓然黯然的神色立即知道自己讲错话了，赶紧浮夸地补充，“多有历史底蕴啊白姐姐，我超喜欢的。”
金又凌说着说着就要拉开车门一脚踩进去，等白梓然想起什么准备出言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车门一开的瞬间，车里塞满的几百张一模一样的塑料碟片哗啦啦地全部涌了出来，险些砸到车门边的金又凌身上。
金又凌弯腰捡起一盒，封面上印着她不认识的女人的高清照片，右下角用高亮的字体写着“夏仪萱”三个大字。
“这是……”
“呃，夏仪萱三个月前发的新单。”
“……”
金又凌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浑身散发着“超不开心”的气场。
但是她为什么会突然不高兴呀？智商过人的小金同学也在默默地剖析着自己。
仔细想来，这种酸溜溜的心情，跟小时候发现比起自己，父君母上和姐姐们似乎更加偏爱文静又大气的表妹是很相似的，生气里带有一丝委屈。但是现在，是好多好多的委屈里带着一丝生气——
从小坐着皇室专用轿车的她，都这么善解人意地打算接受这个破破烂烂的什么鬼车了，结果口口声声说着已经脱粉的白姐姐，居然悄悄往里面塞满了另一个女人的东西！
啊，她果然还是想去暴打夏仪萱一顿！
“当时为了炒销量，我一个人买了快一千张，开车去店里拉回来没地方放就塞车里了，结果现在给忘了，哈哈，”未处理掉的前爱豆专辑被抓现行，白梓然不知为何格外的心虚紧张，尴尬地打着哈哈，眼瞅着金又凌的脸色越来越黑，赶紧解释道，“我很快就处理掉，等我四十秒！”
说完不知从哪抽出两个大蛇皮袋，把车里的碟片一股脑儿全往袋子里塞，动作快得像是开了1.5倍速，没一会儿车里的存货就全部清空了。白梓然叉着腰喘了会儿气，回头发现两个袋子已经被某人拎到了二十米开外的垃圾箱，丢的时候还不忘踩上两脚。
白梓然：“……这，这就全丢了啊？”
“怎么了，不行吗？”金又凌极为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透过窗子向白梓然杀来两记眼刀。
“行倒是行……”白梓然的气场在15岁少女偶像的目光下迅速弱了下去，讪笑道，“我就是想，不知道这些挂到闲鱼上是不是还能卖点钱……”
“那个夏什么什么，不是已经过气了吗？卖不到钱的白姐姐，死了这条心吧。”
“……”
哇，嘴巴真的毒，白梓然被对方这毫无温度不加修饰的语句惊得咋舌，跟往常无关痛痒的腹诽不一样，感觉小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小凌啊——”
话说到一半却被对方打断了。
“如果，我出道以后也发了这种碟片，白姐姐也会买一千张放在家里吗？”
没来由的一句问话，充满了孩子式吃醋式的可爱赌气，虽然是硬邦邦的语气，却很容易让人心软下来。
面对对方干净的瞳仁，澄澈的眼眸和充满期待的眼神，白梓然凝视片刻，然后坚定地……
摇了摇头。
“我们的钱是一体的呀小凌，还得攒起来着备着你以后回家呢，干嘛要买碟给公司送钱啊？买来也没地方放，很浪费资源的。”
“……”
“怎么啦小凌，我没有说错吧……？”
难道她们现在最大的任务不是攒钱吗？白梓然想不通金又凌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正如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她长到27岁还依旧是母胎solo一样。
“没有。你还是别说话了白阿姨，我们赶紧出发吧。”
金又凌暂时不想跟眼前这位情商有时低到负值的女性对话了，她有些艰难地摇动副驾驶的手摇式车窗控制器，想用窗子把自己跟这个人暂时隔离开，没想到又被打断了。
“小凌，等一下！你坐后面可以吗？副驾驶最好不要坐。”
“为什么？”
“呃，这个车太老了，买的时候也很便宜，所以没有气囊，也没有ABS防抱死，而且我们也都没有买保险……当然，刹车是灵敏的！我的车技，肯定也是没有问题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副驾驶的话，我怕……”
“……”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金又凌乖乖地换到后排靠右的座位上坐着，默然半晌才开口：
“不如……还是换部车吧？”
白梓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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