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周六早上十点的S路步行街，正值行人逐渐开始增多的时间段。
靠近步行街出口的某商业大楼的高墙旁支了个绿色的小帐篷，里头有几个黑眼圈十分浓重的男男女女在紧张地操作着电脑，若要仔细凑近观察，会发现他们脖子上都挂着省电视台的工作证，正在紧锣密鼓地剪片子。
至于为什么如此地急迫，以致于需要在拍摄地边就地开始做后期——
自然屈服是于某个新晋年轻编导恐怖的重压之下了。
“每个人负责两个受访人部分的剪辑，最后汇总到小李那边汇总做效果。一个小时搞不搞得定？搞不定也得搞，今晚必须得播出去，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想挨批的话就不要给我第二种回答。”喑哑又狂暴的女声，一听就是知道是长期怒吼的后遗症，听上去完全不像刚毕业两年的女大学生，倒是和她那位业内敬称冯导的爹的破锣嗓有五成相似。
“好，好的小冯导。”
几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互相对视一眼，有人趁此人转身往回走的间隙，躲在电脑屏后面暗自竖了竖中指。
“她算哪根葱敢这么说话？还不是靠着她爹！”
虽然是有意压低声音的吐槽，但还是足以让离开不远的冯杨听清了。冯杨并未太过在意，她沉默地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掐灭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抬手看了下表上的时间，蹙起的眉间锁得更紧，转而又点上了一根烟。
她并非不知道这些同事们的抱怨和微词，只是情况特殊，她负责编导这期的省台王牌综艺节目，而恰巧是这期以“三八节特辑——独身女星的独特魅力”为主题的节目，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处境。
现在的管控前所未有的严格，综艺光有素人参与还不行，还得有时长要求；节目的主题也不能过多宣扬非主流的性别价值取向。冯杨猜想，是因为她的节目，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安排请到的女星嘉宾们交流活动上，素人参与度过少，而且她的标题中带有“独身”二字，明显是不符合总局前天刚发出的“不可宣扬非主流婚恋观”的文件要求的。
只是她没想到，片子上报都快半个月了，偏偏到节目预计要播的前一天，台里的领导才通知她需要整改。担心一旦推迟很可能就上不了了，所以她坚持不打算延后节目播放日期，情急之下只能想出增拍一个大约十到十五分钟的外景MV，一是用于引入正片主题，二是补充素人时长的硬性指标了，最后，还得明显地表达出相应上级号召的促婚倾向，以平衡正片里传达出的独身价值观。
她给这个采取街访模式的外景mv连夜做好了策划和台本，又靠着人脉撒网寻求到几个合适的受访对象，才有了现在能够稳步进展的工作进度。
她转头问身边的助理：“小张，第二批的受访者都到齐了吗？”
“啊，还有一位没有到。是曹经纪人推荐的那位，半个钟前已经通知让她们自己过来，应该快到了。”
为了保证这个外景的功能性和节目话题性，对MV中安排的六位受访者们的人设，她也是有要求的，需要从家境、样貌、年龄三个不同的维度来选择受访者。冯杨昨晚发了个急招人的朋友圈，没几分钟曹歆就来私聊了：
“‘富家少女，颜值高’，我这刚好有一个，小冯导要不考虑下？我给你看看照片，小姑娘长得好看，家境也很优越的，他们家随便跟人吃个午饭都要花几百万，典型富二代。”
“……”几百万的午餐？吃的是什么，金子吗？
自幼跟随名导父亲出入不少娱乐场合，冯杨从小接触的尽是圈内高颜值的女星，反而造成了她现在对高颜值人群的轻微脸盲，因此对曹歆发来的明显是偷拍的照片，除了觉得长得好像确实还可以之外，她也无法在审美上给出更多的评价。不过出于对高中同学兼多次合作对象曹歆的信任，冯杨倒也没有细问，回了个“好”就直接让助理去联系了。至于曹歆这夸张的描述，她只当是这位老江湖嘴上习惯性的跑火车，却也不免对这位姑娘产生了些许好奇。
直到，远远地，她听到身后传来十分响亮的引擎发动声，以及像是因刹车系统年久失修而导致的刺耳刹车声——
一辆破烂的奥拓在步行街的入口堪堪停住，熄火的时候发出泄了气一样的音效。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位女性，矮个子的扶着车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扭头看向她这个位置，冯杨才发现，这就是她在等的最后一位受访者。
冯杨：“……”
吃个午饭要几百万的“富二代”少女，坐奥拓过来的。
“这……问题需要调整一下吗，导演？”
小张明显也没想到实物设定和宣传差得这么多，也是有点乱了阵脚。她们的问题都是设置好的，虽说也给了建议的参考答案，但要是嘉宾根本不是要求的背景，就很难保证回答的自然性和真实性。
冯杨却答非所问：
“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非常好看，比曹经纪发来的偷拍照可爱多了。要我说的话，应该是这期里最漂亮的嘉宾。”小张回答得很诚实，金又凌刚刚下车朝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两秒钟是漏掉呼吸的，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令她印象深刻的脸，似乎前几天刚在哪里见过。
“那就不用换了，你看着安排吧，不按台本来也行，总之务必在30分钟之内结束掉。台里刚刚有急事找我，我先回去下，你来接手一下工作吧，我顺路跟她们打声招呼就走。”
能迷倒小张的长相那应该是真的很不错，冯杨深谙综艺节目的观众受众群，哪怕演技拙劣，只要长得好看，观众反响都会很不错。
“嗯嗯，好的导演，你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助理小张站在原地，目送着冯杨那辆已经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悍马绝尘而去。
由于太久没时间去洗，再加上车的主人又是如此粗糙的性格，这辆去年才买的越野车，从外观上来看，居然也并没比白梓然十六年车龄的小奥拓新很多。
“白姐姐你看，对面那辆车跟咱们的差不多破诶。”
金又凌的视力好到逆天，冯杨那辆脏兮兮的座驾刚开出来没多久她就看清了。事实上她刚从剧烈的晕车反胃感中脱离出来，现在还有点萎靡不振，只不过一旁的白梓然看起来愧疚得都快掉泪了，她想扯点别的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
“先别说话了，你现在还晕吗？还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洗手间休息一下啊，我跟张pd说一下，让她晚点再开始好吗？”白梓然远远地瞥见对面一台脏到冒灰的悍马开了过来，也无心去吐槽金又凌的上句话了，自动换到靠马路的这一侧来护着对方，神情又是沮丧又是心疼，“都怪我，这车我没带过人，自己当司机觉得没什么，不知道坐车的体感会那么差。”
“没事的，我已经好多啦。可能是因为开得有点久，也许下次习惯就好了。”必要的时候，金又凌还是非常体贴及善解人意的。她觉得自己的脾气在沦落为贫民之后有了质的变化，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他们家负责开车的司机，保不齐会被她骂到痛哭流涕引咎辞职。金又凌还想说点什么，对面驶来的那辆车却稳稳地在她们身边停了下来。
车窗迅速降下来，带着墨镜和棒球帽的女人冲她们打了个招呼。
“是来参加拍摄的金小姐么？我是这期节目的负责人冯杨。”
冯杨把车靠过来主要是为了近距离观察金又凌的样貌，仔细一看金又凌的五官确实非常精致，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金又凌身边这位略高一些的女士，虽然样貌算不上是特别惊艳，整体来说，却似乎有更令她在意的气质。
“这位小姐是……”
“啊，我是她表姐，我姓白。”
白梓然愣了愣神才出声。这名墨镜女的名字和嗓音都太耳熟了，刚刚她在脑海里搜寻许久才顿悟——冯杨，不就是是C国著名电影导演冯一志和老牌影后杨繁的独生女吗？几年前新闻里看到她在M国读电影学院的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国发展了。只不过为啥沦落到给省台的综艺当编导？不应该借助父母的资源在电影界崭露头角吗？实在是想不通啊……算了，回头找曹歆打探打探情况再说吧。
近距离接触电视上的名人，白梓然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怯场。她想着，反正对方就是打个招呼，估计回头就把自己给忘了呗，何必搞得那么紧张。
只不过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这是我的名片。近期有一档新网综预备要上线，需要与金小姐这样年纪的女中学生参与。如果白小姐和令妹有空，回去不妨联系我了解一下详情，微信号也是这个。”
白梓然的下巴掉下来了。
这，这是天上自己掉下来的工作机会吗？？
艺人要是长得好看这也太给经纪人省心了吧！！
“哦，好的，谢谢您。”
白梓然接过名片，对方颔首示意后便继续行驶离开了。白梓然揣着自己生平中收到的第一张知名人士的名片自然是激动非常，磨蹭了半天才在包包中找到合适的地方放置它——为此她还把放在包包最里面的暗袋清空了。暗袋中原先放着她需要定期服用的抗ASDT症药物，现在也被她转而安置在了最外侧的口袋里。直到她完成了这一系列操作，马上快要走到拍摄地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身边这位主角，从刚刚开始就未发一言。对方极其罕有地皱眉沉思着，像是在考虑什么复杂难解的问题。
“小凌在想什么？”
“在想刚刚那个人，”金又凌的表情与其说是凝重更像是困惑，“虽然很淡，但是她的身上……有alpha信息素的气息。”
“啊？？？？”
四个问号已经不能表达白梓然此时的震惊了。
“那就是说，冯杨也是从你们那个世界穿来的？！！”
“应该不是，”金又凌摇摇头，“和omega信息素的气味种类不同，在我们那个世界，alpha信息素的气味只有有限的五到六种，通常是和人种匹配的。但是她的味道不在这些范围内，所以她应该不是我那个世界的。”
“这……难道她是另一个时空穿来的？”
“白姐姐，你问我，我问谁呀？”金又凌思考了半天发现自己并思考不出什么所以然，反正那人跟她那个世界丁点关系都没有，也没法带她回去，于是翻了个白眼打算停止这个话题，“一切皆有可能咯，说不定，她不是穿来的呢？可能在你们这个世界，其实也是有人可以分化成alpha、beta、omega这种人类的，只不过你们的科学家和政府方还没发现也说不定吧。”
“……这，好像也很有道理啊，”白梓然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又没法证实自己的猜想，索性换个她更在意的话题继续进行，“话说回来，alpha平时就会释放出信息素这种东西吗？我跟你呆了这么久，都没有闻到过什么特别气味诶……”
“当然不呀，信息素是性成熟的标志，我还早得很呢。”金又凌皱了皱眉，alpha信息素的气味其实不算太好闻，对气味十分在意的她以后说什么也要用持久性长的香水来掩盖一下。
“那，也就是说……”白梓然是很会融会贯通的好学生，一下子就类推到了方才认识的冯杨身上。
目光交汇之间，金又凌点点头：
“是哦，如果她也是符合这种规律的alpha，她的发/情期应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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