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跪着做什么?”贺如海望着长跪不起的女儿,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女儿的出现让贺如海又气又急,他脑海中曾萌生一念头,如若她真的同沈苍溪私奔,那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见父亲并没有对此事未加追问,贺文茵心头松了一口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难念感慨,终是岁月不饶人,父亲也已经两鬓斑白,身形消瘦。
旁边的姜氏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尔俊哭成泪人,声音很是凄惨,贺文茵本想上前安抚,未至跟前,姜氏便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贺文茵要不是你在外头勾三搭四,尔俊又怎么会遭这样的罪,这笔账将来我一定会好好跟你清算!”
许久的沉默,贺文茵只得收回往前的步伐,折返回屋。这一回,父亲倒没有命人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出入倒也算自由,只是自此事过后,姜氏便不准贺尔俊再靠近贺文茵半步。闲暇无事时,她也只能在庭院内兜兜转转,她看见尔俊小小的身躯躲在墙角,目光里皆是渴望,却不敢近前半步。
终于在某日夜深人静的时候,贺文茵才歇下,便觉有人蹑手蹑脚进了屋子,她起身披了件薄衫,却见贺尔俊孤零零一人立在她的面前,双眸内似乎有泪光闪过。
她还没开口,贺尔俊张开双臂扑倒在她怀里,痛哭道,“阿姐,我舍不得你!”
贺文茵微微有些诧异,直至后脚进门的贺如海出现,她才恍然大悟,忙行礼,低低唤了声,“阿爹……”
贺如海微微颔首,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尔俊,你先出去吧,阿爹有话要对你姐姐说。”
听闻此言,贺尔俊小小的手掌又将贺文茵搂紧了些,他大概已经猜中了父亲此次前来的目的,委屈巴巴问,“阿爹,求求你不要让阿姐走,好不好?”
贺尔俊的话一下子刺痛了贺如海,可自己实在是无可奈何,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贺文茵望着眉心紧拧的父亲,缓缓松开搂抱着的双手,只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柔声道,“尔俊乖,听爹爹的!”
“不!我不要阿姐走,他们都是坏人!”贺尔俊脸上的神情是超乎他年纪的坚毅,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不懂事和无理取闹会惹阿爹生气,可他更害怕失去这个姐姐。
“尔俊!你连阿爹的话都不听了吗?”贺如海扶了扶额头,“阿爹先前说的,你都忘了吗?”
望着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神情,贺尔俊抹了抹眼泪,又端详了贺文茵一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见此情形,贺文茵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猜测,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来了,果不其然,只听见父亲长叹一口气道,“阿茵,阿爹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徐尚德他有权有势,我们惹不起啊,阿爹也是没办法。”
“阿爹,您还记得娘亲在世时,许下的那些承诺吗?”贺文茵神情很是平静,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爹,后来才知,原是人心凉薄,不过如此。
贺如海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儿似乎有些陌生,她从前讲话都是轻声轻气,小心翼翼,可方才的话语,分明带了几分憎恨,意难平。
“您说过,您会照顾我母女二人一生一世,”她把头别向一边,强忍泪水,“阿娘头七那日您也是这么说的。”
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贺文茵虽然从不计较,可心里却像吃了莲心那般苦涩,让她难过的不是姜氏的蛮横无理,百般刁难,而是父亲的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她以为委曲求全才能保护好自己,却不曾想还是落个这个下场,而如今也算坦然了,她即便将来老死宫中,也不愿再见父亲一面。
“阿茵……”贺如海的声音如细沙划过琉璃,“阿爹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好孩子,阿爹求求你,就这一回,好不好?”
贺文茵冷笑一声回他,“阿爹以为我还有得选么?”
望着一向懂事的女儿,又想起病逝的夫人,贺如海越发自责,可事到如今,只能牺牲她的幸福去作一个赌注,他憎恶自己的懦弱,对从前过往很是悔恨,却已于事无补。
“什么时候启程?”面对父亲的沉默,贺文茵此时已经心如死水。
“明日。”贺如海迟疑了半晌,问道,“和你弟弟道个别吧……”
“不用了。”她断然拒绝道,目光冷冷地盯着窗扉外,月上柳梢头,春寒正浓。
“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宫里不比外头,……”
贺如海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可是贺文茵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有些害怕,害怕这种离别……
翌日,一切的行囊已经打点完当,按照吩咐先是进尚书府,学习一些宫规礼仪,毕竟是以尚书女儿的身份进宫,凡事得学得有模有样。
东边才露出鱼肚白,家宅门口的马车已经安安静静待命,贺文茵出了门,又恋恋不舍回头望了一眼,低头上了马车。
昨晚她彻夜难眠,许多人的身影一一浮现在面前,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马车缓缓地走动了,贺如海的身影立在家宅门口,远远望去,有些孤独,马车驶出一段路去,她隐隐约约听见尔俊的喊叫声,她掀开帘子,小小的身影拼尽全力朝自己本来,她攥紧了双拳,将襦裙拽地死死的。
她听见再亲切不过的声音,他喊道,“阿姐!”她看着他越来越远,看着他摔跌在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心中默许,“尔俊,等姐姐回来!”
去往皇城的路,算不上颠簸,却也是路途漫长,这一路上,贺文茵细数着马蹄声,掐算着抵达尚书府的时日。
那是一座再华丽不过的庭院,大门正中的顶端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头的几个大字,遒劲有力,金碧生辉。
贺文茵来不及细看,便有人掀开车帘,朝自己伸过手来。这只手细皮嫩肉,没有一点老茧,甚至比自己的手还要白嫩许多。
再看这手的主人,却是个乖巧机灵的小丫头,见贺文茵目光望向自己,便服了服身子,甜甜道,“奴婢映雪恭迎二小姐回府!”
贺文茵以为听错了,却恍惚想起父亲的叮咛,自己是以尚书府流离在外的二女儿的身份回府的,看来眼前的这个丫头并不知情,于是微微一笑,搭上她的手,下了马车。
尚书府大院深宅,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百花争艳,一路上贺文茵跟着映雪的脚步,战战兢兢地往前走着,目光又偷偷地上下打量了丫头几眼,听闻皇城内的官宦人家的丫鬟穿戴皆非凡品,如此看来,自己一身素雅朴素的装扮竟显得有些过于寒酸。
一路上,映雪毕恭毕敬,将府内每一处都解说地明明白白,末时,她指了指一处极为幽静的庭院,笑道,“这便是三小姐的住处了……”
贺文茵轻轻点头,目光顺着她的手势望去,花阁拱门连接处是条幽静的小道,内有或近或远的琴声飘出,悠扬悦耳。
“二小姐,这儿便是您的住处了,往后便由奴婢和竹枝照顾您的起居了。”丫头映雪在另一处院门前停下,行了礼,笑眼盈盈地望着贺文茵。
这一处的庭院虽说不上幽静,却十分大气,连庭院门前的花花草草也有人精致布置过,脚下的石板路绿得发亮。
才安置好,歇了脚,便有十来个丫头婆媳,捧了各色各样的瓜果糕点上桌,连平常不过的绿豆糕,也精致地要命,看起来香甜软弱,皆非凡品。
“小姐,您这一路奔波劳碌,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吧。”映雪说罢,捧送上一盅热茶摆放在贺文茵的面前。
茶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贺文茵心中忽觉舒坦了许多,只是周遭一切的陌生让她无法很快定神,望着映雪身上如桃花般粉红艳丽的襦裙,搭话道,“你这身衣裳很是好看。”
映雪微微一愣,她虽年纪小,可祖上世代在尚书府为仆,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她很快意识到这个新主子内心的隐隐不安,于是赶忙安抚道,“小姐,听府上的姑姑说,老爷这些年找您找得很辛苦,等老爷下朝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她回道,嘴角有些僵硬,目光仍旧不安地在厢房内游走着,连平日里她最爱吃的甜食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尚书大人下了朝,得知贺文茵已经进府的消息,自然是欢喜地不得了,下令连夜设宴,为她接风洗尘。唯独贺文茵心中清楚,排场再大,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尚书府二小姐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在皇城内传开,铺天盖地,纷纷扬扬。期间不乏一些质疑的声音,只因徐尚德位高权重,故此通通都压了下去,皇城内只剩下一片恭贺道喜声。
贺文茵再一次见到这个往后要称呼他父亲的人,他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和颜悦色许多,见她起身行礼,赶忙上前扶起,慈祥道,“孩子,快起来!”
即便如此,贺文茵还是将礼数分毫不差地行完,不等徐尚德多说一句,她道,“女儿见过父亲!”
“好!好!好!”徐尚德原本担忧在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开口,哪想贺文茵竟然如此知书达礼,不觉脸上添光,心中欢喜地不得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贺文茵微微低着头,并未多言,她知道徐尚德定然也不愿意她多话,一来府内耳目众多,稍有不慎,怕会旁生枝节,故此只安安静静地站着。
“过来,这是你母亲。”徐尚德拉着她的手腕,朝厅堂正中间端坐着的华贵妇人引去。
“母亲。”贺文茵抬首轻轻扫了一眼,语气洋洋盈耳,宛如黄莺出谷。
“孩子,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他们对你好吗?有没有受委屈?饿不饿?”尚书夫人赶忙起身搀起她柔弱的身躯,瞬间涕泪涟涟。
贺文茵心中不为所动,可她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务必小心谨慎,若稍有差池,那么整个贺家怕是万劫不复,她不担心父亲,更不担心姜氏,她担心的是那个唤她一声阿姐的弟弟,他还那么小……
想到这里,贺文茵两行热泪缓缓流出眼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道,“母亲,女儿不孝,让您等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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