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站起身,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贺文茵望着他孤单无力的身影,心底一软,上前搀住他的胳膊,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伤的很重,需要静养,我去寻些金疮药。”
她低下头去避开他注视的目光,小跑着出来门,待她寻了药再进屋时,阿肆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他睡相极好,气息平稳,四肢平贴在床榻之上,除了胸口断箭处的血痂看起来很是瘆人,贺文茵微微一愣,轻吁一口气,在离着几尺远的床尾处静静坐下。
夜深了,窗外有风,春雨淅淅淋淋打破了夜晚的沉寂,风中夹杂几丝不知名的花香,她倦意渐起,望着这厢房内仅有的一方小床榻,犹豫再三后,平躺了下去。
大概他睡的正香……
大概他并不是什么坏人……
贺文茵和衣而睡,想了想又将小身躯往床沿挪了挪,侧眼望去,身旁的阿肆似乎睡意正浓,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
可她是担心的,一想到他给自己挡了一箭,倘若他不是睡着而是……
她再次睁开眼,侧过身子,伸手去触碰他的脸,还未触及,幽暗的面具下,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发一言。
她很快缩回手,因为惊吓,因为胡思乱想,险些掉下床去,手腕上的一股抓力让她安定下来,她只好慌乱掩饰道,“伤口还疼吗?”
阿肆摇了摇头,以示回应,扣在她手腕出的力道渐渐松开,贺文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她也不知道为何,望见他的那双眸子总觉得很是令人心疼,又唯恐自己深陷其中,连忙道,“下雨了……”
他眉心紧拧,听着窗外沙沙的落雨声,轻轻合上了眼。绵长的呼吸声在春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贺文茵无心睡眠,想着这一路上对他二人穷追不舍的究竟是何人,想了半天竟毫无头绪。
她本想在他的身上寻出点线索,却听得他呼吸声愈发沉重了些,不稍片刻竟变得急促起来,借着灯烛的微光,她清晰地看到他脖颈间已经爬满密密麻麻的细汗,紧跟着,他打了个激灵,不安地睁开双眼。
“你没事吧……”
贺文茵猜想到他大概是因为噩梦而惊醒,由不得多虑,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竟如同火炉一般,滚烫地厉害。
她此时再也按耐不住,如若就此等到天明只会延误伤情,她起身想走,阿肆早已识破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手,摇头道,“别担心,我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让你见笑了,我没事。”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谎,于是佯装生气,微微怒目,见她这般神情,他只好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突然梦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是已故的亲人?”她问。
“嗯。”他犹豫了一下,回道。
她突然一下子理解了他,毕竟母亲离世后,她也或多或少做过经历过,午夜梦回,大汗淋漓。
听见他的回答,贺文茵恍惚了半晌,继而道,“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吧……”
“嗯。”他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
这首曲子是她很小的时候,吵闹着不肯入睡,母亲唱给自己听的,寒来暑往,竟隔了许多载,她心中难免感慨,一曲未尽,榻上已经响起香浓的酣睡声,她欣慰地笑了笑,跟着躺了下去。
醒来时是春光明媚的艳阳天,身旁的阿肆已不知去向,离床榻不远处的木格之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笺,上头压了只小巧玲珑的玉哨,贺文茵凝视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追了出去。
庭院内,昨晚遇见的小和尚正在拾掇残花,见她从厢房里跑了出来,左顾右盼,心急如焚的样子,倒也不急不躁,贺文茵心知难以启齿,却牵挂着阿肆的伤情,红着脸问,“小师父,你可曾见过我的郎君?”
小和尚直起身子,朝下山的林荫小道指了指,并未多言,贺文茵道了谢,马不停蹄地往下追去。
小跑至半山腰时,她停住了脚步大口喘着粗气,昨夜上山的时候竟未发觉这条路如此蜿蜒曲折,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山野,心中竟莫名有些失落,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封信笺。
字迹清秀,笔锋锐利,大意是说,自己有急事先离开了,约期不变,以哨声为令,是时会将遗失的步摇双手奉还。贺文茵仔仔细细念了几遍,又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叠好,揣入衣兜。
下山的路,愈发显得漫长,贺文茵不知道自己该何处何从,更觉得没有颜面回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她咬咬牙,一口气下了山,直直往当铺跑去。
掌柜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想来也是个窘迫的人,撇起嘴角问道,“姑娘您可是来错地方了?”
“掌柜的,您看看这些值多少银子?”她说着摘下了发髻上仅剩的一对发钗和耳环,双眼紧盯着掌柜的神情,忐忑不安地问道。
掌柜的冷哼一声道,“二两银子。”
她苦笑一声,若不是时局所迫,她也不该沦落至此,于是索性脱下了身上的喜服,双手捧送到掌柜面前,“掌柜的,您看这……”
掌柜的晃了晃手,“那就算五两银子吧!”
她咬咬牙,将喜服交至掌柜手里,心中百感交集,她急需银子,她需要足够的银两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除去一部分还给阿肆的银两,她所剩不多。
静候掌柜取钱的时候,当铺外有一妇人扯着高嗓子叫喊着掌柜的名字,走到他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这妇人嗓门本就较大,又见铺子里只有贺文茵这一位客官,索性不管不顾,高谈阔论起来。
“听说了么?这贺如海怕是得罪了什么人?我方才从他家宅子经过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官兵。”
“还有这回事?贺如海待人处事一向温和,邻里间也相处和睦,你一定是看错了!”掌柜摆摆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妇人见他不信,赶忙又道,“我刚开始也不信,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可我听见宅子里好像有小孩的哭声,叫得可惨了。”
贺文茵的身躯猛地一震,无论事实如何,她都该回去走一趟,于是匆忙从掌柜的手里接回银子,朝家宅飞奔而去。
这一去,那妇人所言果然不假,家宅的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院墙外已经被官兵包围地水泄不通,她冲上前却被官兵拦住了去路。家宅内弟弟尔俊的嚎哭声,撕扯着她的心窝,父亲的怒骂声和姜氏低低的抽泣声,她再也不忍不住,扯开嗓子朝家宅内大喊,“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家宅内的声音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紧接着贺如海小跑着跑出了家宅,见到了贺文茵,神情一半喜悦,一半惆怅,令人参不透,他抽了抽嘴角,笑得有些难看,“阿茵回来了?”
拦在贺文茵面前的官兵见到此情形便不再阻拦,爽快地让出一条道来,她小跑着进了家宅,庭院内,见弟弟尔俊伏趴在一条长凳上,后背血肉模糊,有家丁见她进来,赶忙停了手。
环顾四周却是几张陌生的面孔,她来不多问飞奔至弟弟面前,一度哽咽,自责不已,“尔俊,姐姐对不住你……”
“阿姐,你怎么又回来了?”贺尔俊脸色惨白耷拉着双眼,看起来虚弱无力,见是贺文茵回来,双眸中亮起了一束光,却很快消失不见,气急道,“阿姐,你别管我,快走!走!”
他话音未落,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贺文茵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片刻的天旋地转,她从一旁家丁的手中夺过长棍,朝四周挥了过去。
“阿茵!”贺如海未曾料到这幕,连忙惊呼一声,将已经吓得失魂落魄的姜氏拉至身后,挺身迎上贺文茵手中的木棍。
只听见‘啪’得一声,木棍不偏不倚砸在贺如海的左肩之上,他强忍疼痛,伸手夺下了木棍,抛掷在地,将贺文茵推倒,怒火中烧,“贺文茵,这是又要做什么?是要刺杀朝廷命官吗?”
贺文茵跌倒在地,目光有些呆滞,贺如海捂着受伤的左臂神情肃穆,鲜血延着臂膀缓缓滴落在青石板上,空气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呆坐在地的贺文茵转过头,看着那一滩血迹,许久才缓过神,从地上跪直了身子,朝父亲拜道,“阿爹,女儿知错了!恳请阿爹责罚!”
贺如海见她如此这般丢魂落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话,身旁倒是有人鼓掌近前,‘夸赞’道,“素闻贺家,家规严厉,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瞿某也算是开了眼界,荣幸之至,佩服佩服!”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压得贺如海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尚书徐尚德的亲信瞿江陵,不知他从何得知贺文茵离府,且私定终身,天未亮的时候,便敲开了贺宅的大门。
贺如海阴沉着一张脸,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通通归功于徐尚德的庇护,如今任人摆布,受人差遣,也是无可奈何,可瞿江陵的言辞,诚然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他轻轻合了合眼,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赔笑道,“小女平日疏于管教,让大人见笑了,惭愧惭愧!”
瞿江陵自然不会领他的情,只是见贺文茵完好无损地回了家宅,也算对上头有了个交差,故此也懒得再深究,点了点头,挥挥手,领着官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家宅。
姜氏气得身子发抖,瞿江陵在场时,她甚至不敢靠近贺尔俊,见他们走了,赶忙扑倒在贺尔俊的身旁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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