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富村距离矿场有一段距离,洪程从矿场里开走了一辆车,曹石保撇了撇嘴也没敢啃声,生怕姜清澜又冷冷看他。
其实他也不是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草包,这个矿长的位置的确是他自掏腰包给弄来的,也是顺便当了姜清澕的狗、腿子才坐稳当的。不过他上岗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丰县矿场的黄金时期,他无非就是借着瘦死的骆驼捞一点小小油水,活少还离家近,所以他舍不得轻易放弃这个位置。
“丰县矿场开业最早,投资也大,甲富村是距离矿场最近的大村,所以早年到矿场干活的人也最多。那时候活虽然累,但给的钱也实在,离家又不远,大伙儿也都满意。”
洪程一边开车,一边向姜清澜介绍村子的情况,其实更多的是在介绍甲富村跟矿场的渊源。毕竟除了最初的总经理姜诚枫,已经很少有人真正重视矿场工人们了。
“后来先去矿场的人回村里一宣传,亲戚们里只要有适龄的男丁,就都去了。后来矿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常常要加班,人都不够用,大老爷儿们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村里的年轻女人们也都试着来上工了。”
宁祁安跟姜清澜坐在汽车后排,肩并着肩,但她还是不时偷偷观察姜清澜。虽然平时是个冷面总裁没错,但姜清澜的冷漠也不是对任何人都排斥的。至少在刚才,她在听洪程的介绍时,眼里会闪着朦胧的光。
这些事,想必她在小的时候也曾听她的父亲提起过吧。现在身临其境,又听洪程这个当年的见证者复述,对于父亲的怀念肯定不会少。
“一个企业若是经营得当,的确是可以带动一方经济。”姜清澜若有所思地说。
洪程的车速并不快,这条通往村里的路远没有城市中那样宽敞平坦。虽然是附近村落里最早铺上水泥路的村子,可是也年久失修了。
“唉可惜啊,自从姜总经理不在了以后,这个矿场就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搞到现在,甲富村都成了周围人眼里的笑话了。大家一提起甲富村,都笑着叫咱们‘假富村’!”
洪程说这话时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姜清澜却更加深思起来。宁祁安生怕洪程越说越激动,影响了行车安全,毕竟现在不是她开车,真要遇到意外她也难以完全保护好姜清澜。
“洪师傅,那现在村里的人都转行了吗?”宁祁安见姜清澜一路上大部分都是只听不说,便开口试图转移一下话题缓和气氛。
洪程这番话像已成习惯的唠叨,见到谁都要宣泄一通,说完好似也就没什么后劲了。听见宁祁安的问题,顿了一下很平静地回答。
“哪有这么容易转行的,年轻一点的还行,仗着有体力可以跑到大城市里打工。听他们过年回来的时候说,什么送快递,送外卖的都特能赚钱,没过几年就能带着一笔钱回来修房子。”
宁祁安点点头,表示赞同道:“大城市里现在年轻劳动力缺乏,的确赚钱机会比较多,也比较辛苦。”
“俺们这些农村出来的人,其实都不怕吃苦,只要给活干,老板要靠谱,别干了活不给钱。可是很多矿场的老工人,现在年纪都跟我差不多,还有不少比我还要大。早年频繁下矿,身体早就垮了,没了体力,更别提啥文化技能的了。大城市啊,就是想进都进不去。”
洪程虽然人到中年,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激情,该振奋的时候振奋,该感慨的时候就感慨。喜怒哀乐在他的语气中很是明显,宁祁安觉得洪程要是去城里开个专车未必不行。
“那他们现在都在村里务农吗?”宁祁安转念一想,城里这些新兴行业的竞争并不小,光是用手机抢单,好几个APP软件同时登录,对于这些中年人其实也有难度。
“能干的就干,不能干的,也就只能在家里耗着。”洪程说到这里,语气明显低沉了下去,末了还重重叹了一口气。
姜清澜转过头看了一眼宁祁安,眼中并没有生气的神色,反倒像有种想要倾诉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沉闷。
“到了,再往里的路就不能开车了。辛苦姜总下车步行进去吧,这里到村长家不远。”
姜清澜的腿伤并不是太严重,加上私人医院又运用了最先进的科技与药物治疗,恢复速度比常人要快得多。若是上次她不是因为参加董事会而四处乱走,说不定此刻已经能勉强正常行走了。
“姜总裁,我背你进去吧。这条路就是腿好的人,也走得不轻松。”
宁祁安主动走上前,半蹲了下去。这里前几天下过雨,道路还是有些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她怕姜清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你扶着我就好。”看了看前路,的确路况不佳。姜清澜也没有一味逞强,但被背着进村又夸张了,于是选了个折中方案。
“姜总,你还挺像你父亲的。”洪程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跟她们说话。
“是吗?”姜清澜将手搭在宁祁安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脚下的泥泞,尽量避开那些坑坑洼洼。
“你们跟其他有钱人相比,没那么娇气,做事也豪爽。”洪程似乎每回提起姜诚枫,都是满脸的敬佩。
听见别人称赞自己父亲,姜清澜第一次放开自己的冷漠,浅浅一笑,回道:“我父亲的确是那样的人。”
言语中满是崇拜,与浓浓的思念。
宁祁安心中暗叹:“姜总裁,你只要这样浅然一笑就已经好美了。”
洪程在从矿场出发之前给村长打了个电话,但姜清澜的突然到访还是显得有些突兀。村长洪世帆站在大院门口迎接他们的时候,心情仍有些忐忑。
甲富村跟周围村子都差不多,也是宗族大姓为主的村落,以洪跟江两家为主。当时不少人还开玩笑说,江家跟姜总还是远房亲戚,所以要多招点人才更好。
“帆叔,这就是姜总裁,还有她的保镖宁小姐。”洪程介绍完她们,就没再多说话,退到一边。
“姜总裁你好,宁小姐你也好。”洪世帆已经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保养方面比城里人更是差了许多。
看看他,再看看姜诚栋,几乎像是两代人。
“洪村长,我是姜清澜,姜诚枫是我的父亲。”姜清澜伸出手,与洪世帆握了握手。
宁祁安看到了,这不是象征性地捏捏手指的握手,而是十分郑重,礼貌而有力度的握手。
“我听洪程说了,要是姜总不嫌弃,就也叫我帆叔吧。”洪世帆转身将她们往屋子里引。
来的路上,洪程已经大致把村里的情况介绍了。姜清澜也清楚,想要去探访那些遇难矿工家属,首先得要过了村长这一关。而且当年的矿难,也是村长带头处理安抚的,在这点上,姜清澜也该向村长表示感谢。
“姜总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想要去看看那些家属?”洪世帆在姜清澜正式提出请求后,沉默许久,深深吸一口手里的烟。
“是的。”
洪世帆抖了抖烟灰,又在嘴里啜了一口,幽幽说:“姜总要是真在乎那些老工人们的生活,倒不如先把欠的钱给补发了。毕竟死去的人心里有伤,但是活着的人肚子空空,也有伤啊!”
“帆叔你放心,我已经让矿业公司的财务加班了,月底之前这笔钱一定会发放的。”姜清澜还是第一次直接面对欠薪这么糟心的事,经验上有所欠缺,但是她并不怯场。
“其实这件事也过去好多年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绝口不再提,就像是闷在烟灰底下的旧伤口。不管当时流血有多疼,闷着闷着也就结痂了。姜总你又何必一定要去再揭开这些伤疤呢?”洪世帆一直皱着的眉头,沧桑干涩的脸,满布皱纹的手背,指甲里永远洗不掉的深黑色,都在昭示着他曾经也是一名矿工。
宁祁安其实也不理解,为什么姜清澜要旧事重提。没有哪个企业家会喜欢主动翻开黑历史的,毕竟这也算是安全事故了吧。
姜清澜虽然此前一直在研究室里专心于自己的科研事业,但毕竟是姜家的后代。基因里还是有着企业家天赋的,这点也是她能够得到姜老爷子欣赏的优点之一。
“我知道这件事无论是对于家属们,还是对于矿场,都是一场沉痛的回忆。但有些事,当年没有查清楚。”
姜清澜的话一出,洪程的脸色立马发生了明显变化,明显到宁祁安也注意到了。洪世帆眯了眯眼,倒是比洪程沉稳得多,他只是将手里的烟放到烟灰缸里用力掐灭。
“既然姜总开口了,我该劝的也劝了,也不好再阻拦什么。”说完,他便挥了挥手,将洪程招呼到跟前,说,“程啊,,你就先带姜总去你丘婶儿家吧。”
洪程听到这个名字,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帆叔,丘婶儿她不是?”
洪世帆突然上来了脾气,声音大起来,说:“丘婶儿咋啦?她家走的人最多,死了男人还走了两个娃!”
姜清澜跟宁祁安都心中一凛。
真是好惨一女的,老公和两个儿子都在矿难中离去。现在就她跟一个女儿还有上门女婿生活在一起。宁祁安在路上听洪程说了丘婶儿家的情况,不禁感慨。
只是她没想到,才推开丘婶儿家的大门,迎面就是密集的棍棒。她本能地抬手挡住,下一秒就将扶着她走路的姜清澜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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