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程本来今天过来是因为听说姜清澜亲自过来了，以为是来解决欠薪的事情，谁知道竟然被迫看了一场曹石保的拙劣表演。
反正现在矿场也已经半死不活了，欠薪的事情也已经被姜清澜知道了，他自然不必再看曹石保眼色。这些年被克扣，被压、迫的事，倒是可以一口气都给说出来了。
曹石保看洪程这个样子，猜到这人是要开始翻旧账了。立马打断他的话，笑着对姜清澜解释说：“姜总莫怪，洪程是个粗人，在矿里大声吼惯了，嗓门一下子收不住。”
“嗓门大一点，能够把话说得更清楚，这也没什么不好。”姜清澜公事化微笑了一下，转过身朝着洪程示意，“你把话讲完，有什么就说什么。”
洪程也不客气，他不像曹石保那样，整天无所事事坐在办公室里就想着那些小九九，他是实实在在地带着工人们下矿的。一次又一次的，从满怀希望到硬着头皮上，再到后来的满心失望，让他对这座矿场情感复杂。
“自从姜诚枫总经理不在了，矿业公司几乎就没有人真正管理了。咱们矿场自然也就成了孤儿，要不是那时候还能挣钱，估计这矿场早就关了。曹石保三年前过来当矿长，第一件事竟然就是重新装修办公室！”
洪程这话一开始就停不住，他指着这华丽的吊顶，在这四处灰尘飞扬的矿场里，办公室吊顶上竟然是一盏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水晶大吊灯。宁祁安刚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品味她实在不敢恭维，不过搞矿的暴发户，大多数都这个水平。
“曹石保根本就不懂矿场基本操作，别说指挥生产了，他连矿坑，一次都没有去过，一次也没有！”洪程越说越激动，手指差点就戳到曹石保的鼻子上了。
姜清澜双手环抱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洪程说完，她才目光冷冽地望向曹石保。一言不发，却可以用眼神在对方身上划下疤痕，几乎要将曹石保表面披着的皮完全剔开，看看内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但这样尸位素餐的人并不少，无论是在集团总部还是矿业公司，又或者是这一线矿场，只要能蹭个办公室座位的，就没有人会主动出去干活。姜清澜是想借着这次从整顿矿场入手，由下而上，把矿业这条线重新整合梳理，也把一些不合适的人都给清理出去。
“姜总，我，我其实也不是一次没去过。”曹石保被洪程这么一搞，紧张得有点舌头打结。
他知道洪程是工人代表，平时带头闹得凶的人是他，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洪程竟然敢在姜清澜面前这样说自己。只怪自己平时一直跟这群工人不太接触，有事就让助手发个通知下去，所以也就完全摸不透这些人的性格。
“曹矿长不用着急解释，到底是不是第一次下矿，今天跟我一起去一次就知道了。”
姜清澜抬手制止了这场在办公室里的扯皮大战，她转身在旁边的工具柜里拿起一顶崭新的帽子，率先迈开步子朝矿坑走去。
“洪程，去准备一下工作车吧，顺便把工具都带上。”宁祁安见姜清澜执意要下坑，再做劝阻也没意义。
她看到洪程还愣在原地，出声提醒他去把细节都准备好。毕竟姜清澜也是第一次下矿，光靠一顶安全帽是远远不够的。
丰县矿场本来就是半停产状态，曹石保更是因为姜清澜的到来而下令今天全面停产，很多工人也没有来上班。到了矿坑附近，反而显得空空荡荡，更加冷清了。
“平时也这样？”姜清澜对于矿场的印象，停留在很小的时候，由父亲带着来过一次。
当时她虽然没有迈入矿坑生产领域，但是矿场当时人来人往，车辆进进、出出非常忙碌。尘土飞扬的同时也渲染着一派繁荣。
“现在都不好做，一年里有大半时间是如此。好多年轻的工人都跑去大城市打工了。”洪程望着眼前一片萧条，心里很痛惜。
“这里就是出事的地方吗？”姜清澜突然的一句话，让洪程的脸色瞬间煞白。
宁祁安回忆着书里的内容，她知道姜清澜会下矿，但是却不知道这里出过什么事。原本她以为穿到自己看过的书里，就能毫无压力预知一切，哪知道作者也是个省笔墨的。不由得心头一阵苦笑，只好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挑战。
“不是这个，在后面那个小一点的，旧坑。”洪程叹了一口气，抬手往左后方更远处指去。
“我要去看一看。”
曹石保跟在后面，刚才一直没敢吭气，现在听姜清澜这么说，上前说：“姜总，那个坑荒废很久了，又出过那种事，危险又晦气。”
洪程听他这么说，双拳握紧，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拳。
“十二条生命在那里结束，你竟然说那里晦气？”姜清澜的声线终于有了一点起伏，宁祁安听出了她内心的激动。
不过她也吃了一惊，原来那个旧坑发生过矿难。不过丰县矿场开业早，早年的采矿技术很不先进，安全意识和措施也很匮乏，出事概率相对较高。
洪程哽咽发不出声，眼眶红了起来，拳头依旧握得紧紧的。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来到丰县矿场，应该先去祭奠将生命都奉献给矿场的员工，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曹石保低着头，不敢再说别的。今天他算是领教了这位姜总裁的脾气了，总之就是看他不顺眼，说多错多。看样子今天过后他这个矿长的位置是危险了，他准备给姜清澕打个电话，替自己筹谋下一个合适的岗位。
“曹矿长如果觉得自己不适合下矿，也可以不去，毕竟你对这座矿场并没有什么感情。”
姜清澜最后一次转头去看他，接着说：“但我不同，我跟我的父亲一样，对丰县矿场充满了感激跟牵挂。”
洪程听到她这么说，将头扭向另一边，肩膀抽动了几下。当年第一次跟着家里二叔来矿场见工的时候，姜诚枫总经理还健在，那宽厚的笑容，一下子就打消了他的紧张跟青涩。
宁祁安始终作为一个旁观者，却把姜清澜还有这丰县矿场的点滴听了进去，慢慢在自己心里拼凑出一个故事。这一次她没有等姜清澜召唤，而是主动迈开腿跟了上去，与洪程并肩走在姜清澜前面。
“出事以后，这里没过多久就封了，现在采矿都走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三号坑。”洪程向姜清澜介绍起矿场的现状。
“出事以后，赔偿金家属们还满意吗？有没有其他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洪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大家虽然心里难过，但是都挺满意的。”
矿工，戴上安全帽，坐着车下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但是矿场会给多少赔偿金，在那个年代，全凭良心。
“虽然出事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但是这笔账姜氏集团没有赖账。”姜清澜的眼神缓缓掠过这座已经不起眼的废旧坑洞，与她平时进出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却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
“可是在那之后，矿场的效益就更不好了，安全措施也没提升多少，工资倒是发得越来越慢了。”
洪程的话不假，这些财务状况的恶化，姜清澜从财务报表上都看到了。可是她不像二叔那样冷漠，可以将矿业仅仅当做一项业务，盈利时扩大，亏损时缩减。
之后洪程又带着姜清澜和宁祁安去了三号坑，一路上大家的话都不多。洪程的情绪似乎一直都在反复，姜清澜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但偶尔说出来的话，都让宁祁安侧目。
曹石保在矿坑口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姜清澜一行回来，松了一口气，跑了上去。
“这都中午了，姜总肯定饿了吧，我准备了餐食，不如先回办公室吃完午饭吧。”
曹石保心想，人是铁，饭是钢，这次他不谈业务，准备好餐食总归没有错吧？
“我还不饿。”
姜清澜从矿坑出来，脸上难免沾了一些尘埃，虽然跟矿工们比起来已经白净许多，可跟她原先的仪容相比，还是脏了许多。
眼前突然出现的湿巾，是宁祁安递来的。姜清澜没有拒绝，接过来微微点头，动手擦了起来。她的皮肤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状态，很白皙，也很有弹性，虽然会化淡妆但却没有什么细纹，也没有什么色斑。
宁祁安本想替没有镜子的姜清澜看看还有哪里没有擦干净，没想到竟被她擦脸的动作吸引了，看得入迷。她原以为只有猫主子洗脸的时候才会如此诱人，没想到姜清澜不是猫，却早已胜过猫。高冷的表面，竟带着不一样的风情。
“不知道是否方便，我还想去探望一下那些遇难矿工的家属。”
“这……”
姜清澜的要求一个比一个令人感到意外，这次连洪程都有所犹豫了。不过姜清澜的眼里诚意十足，加上她刚才的表现，洪程还是点点头，答应带她们去矿工聚居的地方，甲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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