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日常 06
看望过伽楼一次之后，陵越心绪诡谲，好几天都集中不了精神修炼，朝阳又老是时不时地在他耳边说起大师姐的消息，他每每都是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却听得比谁都认真，最后就连平时迟钝的朝阳也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师弟，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哦。”
隔间内，陵越停下擦剑的手：“我哪里怪了。”
朝阳：“不是啊，我昨夜起床撒尿的时候，好像发现你没在，你去哪儿了师弟？”
陵越：“跟你一样尿急去了。”
朝阳围着他转圈咋舌：“可你床上冷冰冰的，根本不像是住过人。”
陵越横他一眼：“我说过不准碰我的床。”
朝阳讪讪。
陵越收好剑，皱眉开口道，“试剑大会迫在眉睫，如今闻人长老眼睛受伤，宗主又闭关未出，门内主事的就闻声长老一人，不知是否还会采取像往年一样复杂的考验方式，那可真是太严格了。”
“据说，每年都有大半弟子死在幻虚魔林的。”朝阳赶紧做出求神拜佛状，复又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试剑大会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定要宗主才能主持大局，像前几年，一直都是大师姐全力协助操持的……”
“她？一个连筑基都达不到的废……蠢材？”陵越生生咽下了‘废物’两个字，眼带疑惑地看着同伴。
“嘿嘿，这还真就是咱大师姐的过人之处咧。”朝阳小小得意了一下，挺胸说道，“若我没料错，过不了几天，咱们大师姐就能离开思过崖活蹦乱跳出来了。想必，她当日敢跟闻人长老硬碰硬，也是知道自己还有这条退路……”
简直愚蠢至极。
陵越听着气不打一处来。
“她以为就这样没事了？”陵越道，“闻人长老可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她要是一直呆在思过崖倒是好，清苦是清苦，好歹能保命，等宗主出关也就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可在试剑大会这个混乱的关口出现，以闻人有仇必报的性格，她必定得褪一层皮。
“那怎么办？”朝阳也着急起来，抓耳挠腮的，“长老肯定会对付大师姐的。”
陵越眼皮一掀，凉凉地睨着他，“一口一个大师姐，面没见过几次，你套近乎倒是挺快的，你跟她很熟？”
朝阳一顿，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陵越接连几天都心浮气躁，彻底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修炼，试剑大会迫在眉睫，他愈发急躁修为却愈不得进，这是他自打出生起都没有出现过的状态。他自己知道原因，问题都是出在思过崖的那人身上，一时又恨又怒，却苦于无处发泄，还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师弟你来啦！”
思过崖，伽楼刚晒完月亮，就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踏阶而上，连忙兴高采烈蹦跶起来，双手贴在薄薄的结界壁上，做观望状。
陵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反应十分冷淡。
伽楼早习惯了他这种态度。
陵越皱眉看了她好一会，突然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伽楼：“问就问咯，那么严肃干什么。”
陵越：“你究竟是怎么剜掉闻人长老的眼珠的？他修为高深，普通人根本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伽楼脸上的惬意表情一下子淡了下去，手背抹了抹眼睛呈委屈状，“师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连你也怀疑我是妖魔？觉得我使用妖法偷袭那个死老头？”
陵越表情冷酷：“你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
伽楼瞪他一眼，委屈得撕心裂肺，“我就不信你没听到在场婢子们的口供！你要是知道我当时有多惊险，差点连脖子都被那老头拧下来，就不会再在这种时候来揭我伤疤！”
陵越上前一步：“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伽楼双手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陵越又靠近她两步，整个人都快贴上结界壁了，十几年从没这般无奈过。再开口的时候，他有些踌躇加不好意思，“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我最近修炼遇到了瓶颈，我想说既然你能重创金丹期的长老，想必多少也是有些本事，能给我些……还是算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很难堪，精致的脸蛋都快憋青咯，最后恼得狠狠一握剑，转身就走。
“你等等！”
伽楼骤然叫住他。
陵越转过神来，就看到结界那方女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恼羞成怒，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烫得不行。
“你脸红了耶，师弟——”
伽楼笑嘻嘻发现新大陆似的，不等他有机会发作，她又立刻轻松道，“你不就是想我指点你修炼，尽早突破瓶颈期好在试剑大会上一举夺魁嘛，这有何难？”
陵越啐她：“吹牛你当然不觉得难。”
伽楼嘿嘿笑了两声，不看那张美脸的话，她此刻的表情真是算猥琐。她背着手原地踱步两下，突然挺直身姿，对着眼前的少年正色道，“你信不信，我其实可以徒手撕裂这结界，并且还不惊动任何人。”
她伸出几根纤细白润的手指，在距离结界壁一丢丢的地方比划了两下，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还故作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
陵越：“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伽楼抿唇笑：“……师弟，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久了还有点小萌。”
陵越瞪她一眼。
伽楼眉眼弯弯：“那这样，我要是有办法撕开这结界，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也可以免费给你开小灶，指导你顺利迅速提升修为。”
陵越见她说得诚恳，看了眼结界壁后愈发不可置信，断定道，“这不可能。这是闻声长老亲自布下的禁锢结界，别说你一个资质毫无的花瓶弟子，就连、就连……”
陡的，少年信誓旦旦的话一下子被噎住，棕黑色的瞳孔瞬间放大，惊诧到无以复加。
她竟然——
她竟然真的可以！
眼前的场景，跟上次她与他比试的情形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真气波动，也没有法器加成，她伸出的几根手指渐渐凝聚出锐利的红光，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切割在那道看似无坚不摧的结界壁上……滋啦，陵越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短促的声音之后，那好像是斩瓜切菜一样的轻松画面，配上她笑盈盈若无其事的轻松表情……
十四五岁的少年，世界观在此刻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哗啦！
由上到下，牢不可破的结界被整个开膛破腹。
结界内的女人迅速蹿身而出，敏捷的身姿好像某种速度超群的动物，她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笑着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耳垂，吓得少年赶紧后退数步。
“你、你干什么！”
陵越紧捂住火辣辣的耳朵，吼她。
“收取条件啊。”伽楼理直气壮，“说好我能出来你就要答应一个条件的——刚刚那就是咯。”
她意有所指地瞧了瞧少年赤红的耳朵，那红艳一瞬间似乎蔓延到了他的脸颊，脖子，不可收拾。
“你这女人简直不要脸！”
不要脸的人也很烦他，“那你到底是要学还是不要学？我可不是谁都乐意教的。”
陵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伽楼立刻想起两人数千倍的“年龄差”，一下子羞耻感回笼了，赶紧苦心巴巴哄他两句，“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该碰你行了吧？也是愁死人了，刚也没见你有要躲的意思啊……”
陵越气急了拔剑就要劈她。
伽楼连忙先一步按住他的剑鞘：“好了不说了！我发誓不说了！”
陵越表情恨恨：“现在你可以说了？”
伽楼作不解状：“嗯？不是不能说碰你耳朵的事情吗？”
陵越咬牙：“是要你说徒手破开结界的事。”
伽楼：“哦，你说这个啊，那可真是太无聊了。”
陵越听见她意兴阑珊道：“说实话吧，你要是昨天来问我，我是肯定没办法出来的，这个手撕结界的技能，我也是灵光一闪瞬间被点亮的，难度系数也就一般般吧，主要考察的是基本功，简单粗暴得很……”
“说人话！”
“气。”
“真气？”陵越不解，“可是我刚刚明明没见你运气，上次也是——”
“屁的真气，真是气死你祖奶奶。”伽楼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你就是养一辈子的真气也别想空手接白刃，白白浪费了好苗子！别怪做师姐的不照看你，若真想变强，就不该来混元宗学艺，目光也别那么短浅，七界之大，成仙算个鸟？”
陵越震惊地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止震惊于她的口出狂言大逆不道，还震惊于她的一些“错误”用词，譬如……七界？
神、魔、仙、人、妖、鬼，仅六界而已，哪里来的第七界？
到底是年轻又不谙世事，尽管此刻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宗门大师姐有些不为人道的“本事”，陵越也始终没往深处想，只当是尊主疼爱徒弟，教了她一些傍身的本事，现在她拿出来显摆，他正好套她的话，“既不是真气，那你口中的‘气’是何意？”
伽楼对他真是极尽耐心，连陵越自己都察觉出她对他释放的好感了，只听得她软声道，“这个很简单，见过武士没有？武士是一个尴尬又奇妙的群体——他们天生缺少灵根，没有修炼天赋，却能数千年没有灭绝，因为真正厉害的武士们，他们的‘基本功’强大到恐怖。”
“多数武士没有灵根也就没有分心的机会，便会将所有的精力耗费在一件单调乏味的事情上，那就是炼气。炼气是一个漫长而苦逼的过程，它最终会帮助武士在其体内形成属于自己的斗气，这种斗气就仿佛一把随时待命的利刃，被打磨足够强大的时候能够斩断山河，甚至撕裂时空。”
陵越倒抽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她纤细的手指：“那你——”
伽楼嘿嘿一笑：“我肯定是不行的啦！我最多也就撕撕结界，挖挖眼珠。”
陵越一脸“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伽楼笑嘻嘻凑近他，拱着手呈诱惑状：“怎么样师弟，想学吗？我不行那是因为我不喜欢练’基本功’，但并不代表我不能指导你修炼啊，若你能听从师姐我的教诲，我敢给你保证，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混元宗众多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到时候别说一个闻人长老，就是九大长老一起上，也奈何不了你。”
她的口气真是极近嚣张，语言却又无比温柔，极具诱惑力。
陵越明显有些动摇，但依然略带迟疑，“你这样热心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倒是谈不上。”伽楼也不藏着掖着，知道这少年单纯是真，还不至于愚蠢，
陵越：“说你的条件。”
伽楼：“我要你发誓，跟我统一战线。”
陵越皱眉：“你什么意思？”
伽楼：“意思就是说，只要我在混元宗一天，不管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都必须无条件袒护我。当然，这种‘袒护’可以不用摆在明面上，免得招人口舌徒增你我麻烦。”
陵越想都没想便点头应允。
他这时候都没意识到自己有点冲动得过头了，内心不断想要突破变强的念头反复冲击着他，令他产生一种不正常的兴奋感，再加上她提出的条件又在隐晦地挑衅他的底线，陵越生平头一次生出了无比强大的战胜欲。
“这个你拿去吧，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聊表心意。”
伽楼笑着将一本古书递给他。
陵越接过就呆住了。
“《九天仙诀》”
少年的眼中隐隐有种激动的光芒在闪动，眼珠眨也不眨地落在那本古书上。
伽楼道：“这是数月前师尊赠予我的，我悟性太差，几个月的时间却连第一重都参悟不透，幸得遇见了师弟你，想必你应该能更好地运用它。”
陵越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全副心神都在《九天仙诀》上了，心中暗道这女人恐怕压根不知这本古籍的价值，更不知道东陵大陆无数人为了这本古籍抢破脑袋，现在她竟然轻描淡写地就拱手相让？
“你真的要把它转送给我？就不怕尊主出关后追问起来没法解释？”他问。
伽楼无所谓道：“等师尊出关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想那么远干嘛？我现在需要一个能及时护得了我的人。”
陵越明白她话中意思了。
这是打算用《九天仙诀》换他暗中庇护呢，毕竟是跟闻人长老一派结下私仇了，出了思过崖她的日子就是水深火热。
“你也不是全无大脑。”他收起古籍，不冷不淡地说了句。
他的心思太简单，伽楼一眼便看穿，她却也不说破，就只是温柔地笑，“今后就承蒙师弟多关照了。”
陵越点头，她又重新穿进了结界，那个被撕开的裂缝渐渐恢复原状。
定下盟约之后，陵越来思过崖的时间更加频繁了，两人的接触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有了伽楼从旁指点，再加之自身天资聪颖，陵越确实修为突飞猛进，且短短几天就突破了伽楼数月“未能参破”的《九天仙诀》第一重。
半月之后，新晋弟子试剑大会将临。
赤炎尊闭关，伽楼作为尊主为一的弟子，必须代表尊主出席，闻声长老特许她半月假期，离开思过崖，好好准备试剑大会的事宜。
在剜掉闻人长老一只眼睛之后，伽楼又一次名正言顺地重见天日，她快活得不得了，第一时间去探望了自己的“盟友”，督促他的修炼情况。
再见到她的时候，陵越的心情变得不一样了，这种明显的情绪差距，不必别人提醒，他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得彻底：当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明明只是不经意，他也会暗暗紧张；她主动跟他说话问起他修炼情况的时候，他虽然表面上不耐烦，却会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而且当她夸他进步神速的时候，他竟然比得到父亲的肯定还更开心百倍……
少年不识情滋味，陵越心思单纯，成长环境简单，并不知道有种东西叫爱慕，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将目光放到那个女人身上，哪怕只是看着她犯蠢发呆，他也会觉得有趣，曾经单纯以寻求变强为目标的修仙一事渐渐掺杂了别样的色彩。
他为此有种说不出口的隐秘开心，却又隐隐觉得这情况有些难以控制，变得苦恼。
但他的苦恼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伽楼很快就不再将精力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宗门新晋弟子中又来了新人。
来的人是个异族小少年，名叫无忧，小少年性子安静温吞，模样惊艳，他的到来一瞬间吸引了宗门无数人的眼光，包括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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