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虞将手收回来,也抬起另一只手拈了块桂花糕来吃。
方才马车上她在想别的事,就还没吃。算上前世说起来她也有好几年没吃桂花糕了。
这是陆晚爱吃的东西,陆虞平日也就偶尔蹭着点。陆晚死后,自然再没人敢给陆虞呈这吃食,陆虞自己也没了那点口.欲。
桂花糕有点凉了,却恰恰生成了另一种别致的风味。入口可感受到它的微微热气在上冒,落到舌上又是微凉的,咬下去是软糯而不腻的,甜意在齿间辗转,丝丝缕缕地顺着喉咙滑下去,不知从什么道儿通过去,一圈圈裹住她的心。
甜而暖的,像是今日的朝阳,像是朝阳升起前少女的笑容。
聊慰她长久孤旷冷寂的心。
喻良言不动声色地将陆虞一瞬闲惬且温柔的神色收入眼中。
又扫了眼远天上的朝阳,一时倒分不清究竟哪个更耀眼。
喻良言身旁几步处的兵部侍郎非常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疯狂眨巴着眼同样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抬起手去摸突然发痒的鼻子。
却还是没忍住。
他这么一动,陆虞便又注意到了。
听得陆虞语气平平:“邰侍郎来一块吗?”
“啊?”兵部侍郎被陆虞这一番不仅没惯常嘲骂还带上自己一份吃食的话问懵了,反应过来立时捂住了嘴,猛地摇头,而后又反应过来赶紧补救,“多、多谢陆大人,下官就不……”
陆虞已经懒得理他,问喻良言:“喻相是奉旨陪同陛下阅试武殿试吧?杵这儿做什么呢,既然遇上了,不如便同本官一道去含光阁吧。”
姚秀这回倒是控制住了,保持着自己微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喻良言淡淡应了,转过身去。
陆虞抬步上了廊,自然地与喻良言并肩而行。
兵部侍郎赶紧跟在喻良言后边,朝跟在陆虞后边的姚秀微微拱手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心下乱想着,这小姚公公今儿怎么有点不对劲,该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惹陛下不快的事吧……心中一惊。
而后立时联系到陆虞刚刚反常的“和善”的问话。心中又是一惊。
陆大人要对自己下手了?
完了……
一路无言,当然主要是唯一能带话头的陆虞沉迷于吃食。
陆虞小口小口地咬,吃得不快,正好在走到含光阁宫墙门外把食盒扫了个空。
姚秀满心不是滋味,但还是非常识相地迅速伸出手接过空食盒来交给后头的宫女,又取来块干干净净的帕子递给陆虞供她擦拭。
跨过门栏时,兵部侍郎绊了一脚,被后头一个眼疾手快的小太监扶住才没摔着。却还是闹出了动静。
陆虞转过头去。
便见得兵部侍郎满头大汗,脸色也不好。
“你怎么回事?”陆虞蹙眉问,而后不待回答,昂首点了两个太监,“带邰侍郎去歇会,本官瞧着晦气。”
兵部侍郎这一路越想越慌张,满脑子都是陆虞要对自己下手的恐惧,有点浑浑噩噩的,便没注意被门栏被绊了一脚。怔愣抬头间听见陆虞开口,吓得一激灵清醒过来,忙道:“下官没事下官没事,陆大人恕罪。”
陆虞便也懒得再理他,丢下一句:“不会走路就别出来丢人。”转回头去,率先往含光阁走去。
喻良言心中了然,淡然提醒:“你命无虞。莫再胡思乱想招惹陆大人烦了。”而后也走了。
兵部侍郎抬手摸了把汗,心中这才定下来,后知后觉地赶紧跟上,小声道谢:“多谢丞相提点。”
含光阁内已聚了十几位朝臣,文武俱全,除了代行尚书职的兵部侍郎,皆是三品以上大员,奉旨陪同阅试武殿试。
“陆大人好。”
见着陆虞走进,纷纷转过来向她告好,做一番表面功夫。而待到见了后头喻良言,语气便热切不少。
陆虞只淡淡颔首,懒得搭理他们,自顾自走到上首一侧的椅上坐下歇脚,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喻良言同众臣寒暄。
倒是端的好一番君子风度,虽面无表情神色淡淡,竟也不叫人厌烦。
思及此陆虞又觉得烦,自顾自冷笑一声。
虚伪。
与这帮没什么脑子的人有几句话好说的?他还一句句都应了。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陆虞的目光,喻良言转身时看向了她。
二人远远地对上视线。
陆虞支着下巴的手抬食指摸了摸左耳上的饰物,对着喻良言勾唇一笑。
无声地提醒他:“几日后陆大人就知道了”的几日后已到,希望这玩意儿能有令陆虞满意的什么用处。
喻良言没什么动作回应,只淡淡一眼对视,见完了陆虞的笑,便侧过头去回旁人的话了。
陆虞略觉无趣,问立在身边的姚秀:“衣服怎么还没送到?含光阁里就没有备骑装吗?”
姚秀答:“回大人的话,约摸一刻半后就能送来了。含光阁里虽然有备骑装但……”
“走吧,带本官去。”陆虞打断他的话,已站起身来。
姚秀一咬牙:“大人,陛下口谕您须得穿御赐的黑银淮锦八幅束袖……”
陆虞好笑:“怎么的,拿陛下口谕压本官?”
“奴才不敢。”姚秀将头埋得更低,腰弯得更深。
陆虞敛了笑,语气微冷:“本官不过练个手,过会儿会换回来。”
而后踢了姚秀一脚:“带本官去拿。”
含光阁备的骑装是给考生穿的,布料相比较陆虞常穿的骑装而言还是略糙,制式也不是很合身,然而陆虞还是蹙眉忍着换上去了。
黄册封着得等刘玦来才能打开,陆虞也就没去看。牵了匹马骑着,一个人晃悠晃悠去含光阁后头的小广场了。
含光阁位于大殷皇宫最里靠山的角落,突兀地往外延伸了那么一宫出来,以宫墙围住,中间立一三层阁。
宫中不许骑马,但今日武殿试含光阁例外。自然就算是今日除了陆虞也没别的人敢在开考前骑马。
陆虞远远地便见着几十个考生都在练步射。她驾着马走得慢,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翻过去,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而后也不再靠近,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
考生中有人偶然注意到了这边,见着穿的是与自己同制式的骑装,便大胆地探望过来,还不忘拉动身边人。
一时众考生皆转过头来看陆虞。
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又几乎都是没见过陆虞的,渐渐便交头接耳起来。
谈论着哪个考生这么大胆,开考前就上了马,来得还这么晚,莫不是内定云云。
陆虞看着的那人却一直没转过头来,心无旁骛地拉弦上箭,一箭箭扎在靶圈内。
陆虞目力极佳,可看见他的箭皆险险落在红圈边缘,没有射出去过,也没射中过靶心。
反观周围其他靶子,可见着两三个靶心中箭的。再远些陆虞倒是看不清。
陆虞不声不响地看他射了三轮,便又不声不响地调转马头离去了。也忘了自己本要来练练手的想法。
在她转过去的瞬间,那人终于放下手中弓箭,转过头来。
五官平平,唯一双眸子呈琥珀色,与陆虞同样。一瞬目光锐利,眨眼后又恢复平淡无奇,瞧着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陆虞没直接骑着回到含光阁前头,而是回到马厩。
顺着马鞍上挂着的配马名帖,找到某一匹马。
而后侧头向身边陪同她来找马的守马厩的禁卫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禁卫愣了愣,反应过来答:“回大人的话,下官程真。”
“嗯。”陆虞在心底将名字默念一遍记下,道,“刀拿出来。”
禁卫这回反应得倒快,立时从腰甲上取下一把短刀来递给陆虞。
陆虞却没接,引着禁卫将目光落到她靴子上,抬脚在马后蹄旁的地上点了点,语气淡淡:“把这蹄铁松松。”
回到含光阁已经是两刻钟后,姚秀领人托着骑装站在门口候着。
陆虞面不改色地接了,准备去二层隔间里换上。
无意走过喻良言身侧,喻良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淡淡瞥她一眼。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陆大人这是去哪了?”旁边一名文官倒是问了句,但也是见着陆虞走远了,同他身旁人轻声问的。
“方才杨大人见着了,说是去后头小广场看考生去了。”另一人答。
而后便止了这个话头,默契地对视一眼。
喻良言不动声色地听着,思绪翻转间,心中立时了然。
没多会儿便听见外头太监远远地高声传:“陛下到——”
阁内众臣收了声,动作一致地打理衣袍冠发,规规矩矩地走出来自动在阁门内两侧分立,等候圣驾。
喻良言自然是被推在一侧最前最靠近外头的位置,对面同样的位置空了出来,是留给陆虞的。
喻良言可听见对面那排官员轻声:“陆大人好大官威,这是怎么的,连陛下驾临都不出来迎了吗?”
又一人阴阳怪气:“陆大人深受恩宠,岂是我等可以妄论。且看着就是了。”
喻良言寻声看向他们,目光淡淡,示意噤声。
他们忙冲喻良言微微点头,收了声。
陆虞从他们身后绕出来,站到他们右侧最靠近门处,喻良言对面的位置。
听得她声音含笑:“二位大人真爱管闲事啊,扬州一带沿海受水寇骚扰多年,不如本官向陛下上奏请派二位赴扬州为我朝分忧?”
那二位官员将嘴闭得死死的,不应,不反驳。只待得陆虞冷嘲好几句慢慢消了她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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