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连夜到的陆府,陆虞正在练剑,没来得及更衣匆匆擦了把额上的汗就去接了。
传旨的宦官走后,陆虞随手将它往花厅的桌上一扔转身就走。亏得愁云动作快及时抓住,没让它滚到地上。
“继续。”陆虞径直回到练剑的院子,下人们齐齐停在院外,院内空无一人,瞧着陆虞像是在对着空气下令。
瞬时似有雪花点地悄无声息,眼前晃过一片白,而后女子如凭空出现一般突然立在陆虞面前。
身未站定,杀招已出。
陆虞忙抖剑来接,却不过两招,手腕受击,软剑脱手落地。
陆虞揉了揉被打到的手腕,面不改色地将软剑捡起:“继续。”
话音刚落下,对手的手刀凌厉带风已劈到陆虞面前。
陆虞迅速侧退,执剑的手反到背后,躲过一招。
然而对手形如鬼魅眨眼间转到陆虞身后,狠狠一记拍在陆虞右手手腕,又“哐当”一声软剑脱手落地。
再眨眼对手已退到陆虞二十丈开外。
陆虞甩了甩手,张握两下,重新拾起软剑:“继续。”
对手徒手打出一道刀风直直刮扬陆虞的碎发,连额上薄汗都被吹散。
陆虞立时后仰,以剑支地一个大翻身,脚未落地手上剑已收回,堪堪躲过对手一招。而后迅速转身反将一剑,直将对手逼退三丈。
陆虞抖剑正要变换招式,不料对手也后仰,与她方才一般以手支地一个大翻身,长腿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正正踢到她的手腕。
不闻软剑落地声,陆虞立时退开,然而还是慢了半步,对手夺了剑已搁到她颈侧。
一瞬时空凝滞,万籁俱寂,而后夜风渐起,吹动二人衣袍。
对手将剑从陆虞颈边收了,递还给她。
陆虞神色如常,接过,声音微冷而坚定:“继续。”
对手却退到陆虞招式范围之外,躲了两招。而后站定不动,半低着头面对陆虞。
“我说继续你听不懂人话吗?”陆虞怒起,一剑直直劈去。
对手一动不动,催动内力生生扛下此剑,外衣破了道小口子:“飞雪招力霸道,大人今日练习两个时辰,手腕承受力已达极限,不可再受击。”
陆虞并不收剑,只冷冷看着飞雪。
飞雪继续道:“武成不在一时,大人不必心急。今日就此休息,明日方可继续。”
“世间无人能牢握手中剑永不落,且大人已为人上人,杀人无需用剑。”
“即便要用,也有飞雪代劳。”
一阵静默。
良久,陆虞抿唇微笑,收剑,语气淡淡:“本官知你忠心。”
抬左手握上疼得火辣辣的右腕,极轻极慢地揉着,声音也变得轻而慢:“但是你不懂。”
无人懂她前世双手手筋尽断,六年不能握剑,平日吃饭、写字都困难重重的痛苦。
只因救一个薄情帝王。
至死仍被极北寒铁锢手,盛夏烈日都烤不暖她冰冷的心与骨。
如今有幸重生,双手康健,她怎么耐得住不去握剑。
而今晨崖顶之上,她差一击就能斩杀傅无名,被喻良言轻轻松松锢住手腕,就把剑给丢了。
心中不甘。今夜才发了疯似的练剑,专叫飞雪击打她的手腕,誓要练就紧握不松的腕力。
就像她此生要紧紧握住自己的命运一样。
“明日继续。”陆虞妥协,丢下一句话后离开。
揉手的动作未停,走到院口时接了愁云备好的干巾,细细地把脸上的汗擦了,再往浴房方向走去。
一路无言,只可见得目光深沉。
傍晚睡醒时陆虞就动摇了心思,而后书房见着那碗御赐的汤,听到愁云转述的“不要辜负圣意”六字后,她做了新的决定。
她本来想着在刘玦面前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先去试探刘玦是否重生。
然而并没有必要。那是她死而复生头脑混沌时下意识的畏惧。
现在清醒了,她决定不遮掩,直白地试探。
刘玦如此薄情狠心。
不要辜负圣意?
什么圣意?关心她?宠爱她?
好笑。
此生她所知圣意,只有前世断头台上听到的传令兵那一声更一声冷漠的“圣意已决”的圣意。
此般圣意,她为何不能辜负?
陆虞心中清明。
如今只是庆和三年。她羽翼未折,军财实握,权势滔天。
刘玦若不曾重生,她便好好地做个良臣,不与他为政,只做利国民之事。
刘玦若重生要对她下手,她也不妨与他为敌。
争一争这天下大权,江山霸业。
因为此生她必先为自己活。
再为家国天下活。
绝不为刘玦而活。
*
愁云呈上老陆府千树万树传来的今日的信件,再伺候刚沐浴完的陆虞穿上新衣。
心中虽疑惑自家大人怎么突然变了喜好,下令以后皆备鸦青色这等灰调衣物,却也紧闭着嘴,不问不该问的话。
忽的听得陆虞一声嗤笑,问她:“这姚亭小会是个什么东西?”
愁云心中理了一遍,手上动作不停依旧仔细小心,答道:“是去年四月兴起的一个诗会,仿照永成年间梨园诗会,半年一次在京郊五里外姚山亭上举行,与会者多是京贵小姐,交道的也是琴棋书画等技艺,比不上梨园诗会盛况。因称姚亭小会。”
陆虞奔波官场自然从未听闻过这些寻常小姐家的事,且想来也是没出过什么有名气的人物:“如此说来本月正有一次,是哪天?”
“十月十七。”愁云答。
陆虞微挑眉。居然正正和武殿试撞上了。
见陆虞不出声,愁云试探着问:“可是陆晚姑娘收到了小会的帖子?大人若想让姑娘去又不放心,可遣胡天并去。”
陆虞闻言,问:“胡天回来了?本官不是才让山回传信给她让她在外邦备番服来着?”
愁云答:“大人吩咐的衣服胡天手上正巧有,刚刚您沐浴的时候她飞信来说已经在路上,过几天就能到京。想必是昨儿听信说您准备对天京黑市下手,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偷偷动身,正巧今日您令她回来,她便光明正大地来了。”
胡天是如今陆虞手下负责经商的头头。
当年在梨园诗会识得时本是一位颇有才华的书香世家的小姐,庆和元年夏末陆虞灭了宁王党众后,被宁王灭门侥幸逃生的胡天上门投奔,陆虞收了并为她改名胡天。
“真是钱眼子里的东西。”陆虞讥笑,“也好,便让胡天一同去姚亭小会,本官若赶不及出宫,叫她偷帮着陆晚作个诗什么的,总归先唬住那帮小姐们。”
今晨常乐坊陆虞携陆晚当街羞辱英国公世子秦观一事想必已经传开。
京贵小姐们动作迅速,下午就向陆晚递了帖子。
有一部分定是奉了家中长辈的意思欲趁机结交陆晚,便于讨好陆虞。
而也定有另一部分混在人群中,试图在自己终于能够够到的高度与陆虞做个比较,幻想能压陆晚一筹也是值得骄傲的事。
可她陆虞的人,就算什么都不会,也不能让蝼蚁看穿、看低。
此会陆虞要陆晚去,一方面顺手应了京贵想巴结的心思,也恰是陆虞计划中的。另一方面,陆虞想趁机折断敌人藏在暗处的一批最没耐心的刀。
千树万树在明,羌笛的人在暗。陆晚不会有危险。
更正好再磨一磨陆晚的狼牙,催她成长得再快些。毕竟自今日陆虞做了新决定起,她往后很有可能要跟随陆虞干造反的事。
“记得给老陆府回个信。”陆虞吩咐道,继而迅速转了话题,“库房里有一张呼和角弓,找出来叫罗幕看着改造一下,明天本官要练。”
刘玦今晚下旨封她武殿试考官监考马步箭,依大殷例她需要在众考生之前打马两圈。
废手六年,许多武技都要重练。
陆虞是不怕被刘玦看出来自己马步箭不熟练的,她只是不能在众多小小考生面前丢脸。
凡事要做,就要做到极致,发挥她最高水平。
叫人只能于尘埃处仰望她,不敢妄攀。
然而说起来陆虞有些后悔,那晚就不该提醒喻良言那一句,让他与前世一样中计,反正此局他不会死。
这些日子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武殿试冬至宴什么的,她可以悠哉悠哉旁听大理寺公审,顺便杀了喻良言手下某个总惹事妨碍她的人。
刚重生那会儿真是被喻良言迷昏了头脑,他不过是在断头台上来见了她一面,问了一句“悔否”,指不定是什么心思。
她居然就感动了。
好不愚蠢。
思及喻良言,陆虞又问:“今晨秦观回去后可有什么动作?”
愁云理了理心中线报内容,正准备开口,外头传来一道暗卫的声音:“大人,急报。”
愁云正好为陆虞扣好腰带,忙往外去开门,边走边问:“何事?”
暗卫跪地:“英国公世子带人强夺黑市辖权,已杀数十。”
愁云飞快地反应过来退开一步,转过身去,等陆虞开口。
陆虞负手自浴房内踱出,清冷的月光洒下点亮她琥珀色的微含笑意的眸子,声音却仍是清冷的:“来得正好。”
“备车,去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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