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说笑了,在下小本买卖,大人的桂花糕却是千金难求,二者着实不可同日而语。”傅无名笑吟吟地跟上来插话,站到陆虞右侧,同时伸出手,“听小童说陆大人手上也有块言字牌,可否让在下瞧瞧?”
喻良言毫不在意,自顾自向侧方走去,坐到不远处的一把藤椅上,悠然喝他的热茶。
陆虞从袖中取出令牌,单手握着,正面朝外,送到傅无名面前。
傅无名顺势抬起手去接,陆虞的手却往回缩了缩,让他捉了个空,道:“没长眼睛吗?这都看不清?”
傅无名干笑一声:“是在下唐突了。”
而后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握到扇骨上,便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地看了。
不过几眼,陆虞收手,直接向喻良言方向走去,在他对面坐下。一手搁在膝上,另一手搁在圆形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令牌:“先生既然看了本官的牌子,那便应当一视同仁也看看喻相的牌子,才好仔细辨辨到底哪个才是真。”
傅无名跟过来坐到二人身侧,略显疑惑,答道:“喻大人没有令牌。”
“啪!”陆虞猛地将令牌扣在案上,斜眼睨傅无名,目光冰冷,“也?”
方才傅无名说听闻陆虞“也”有令牌,她便推断平王已经将那块真正的令牌给了喻良言了,且喻良言也出示给傅无名看了,傅无名才想着要看看她手上的这块。
不成想这傅无名胆子包天,竟敢编扯这“也”字来唬她。
陆虞冷笑,收了令牌,身体往后一靠,倚在藤椅背上。
倒也是,傅无名的胆子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可是此时傅无名还没理由这么早就得罪她,那么——
陆虞敛了笑容,看向喻良言。
喻良言淡淡回她一眼,放下瓷杯:“陆大人与平王交情甚笃,以至于喻某求借令牌时,平王拒绝了。”
陆虞闻言了然,原来傅无名说的“也”是指平王有,没想到陆虞也有。
倒是自己这个重生的人方才一瞬忘了,前世平王把令牌给她,是有和傅无名通过口信交代了的,傅无名提前知道了才没有查验她手中令牌真假。
而此生平王没有把令牌给她,傅无名自然也就不知道。
陆虞略显烦躁地下扯嘴角,看向傅无名,语气淡淡:“看来先生不止眼瞎,嘴也瞎,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害得本官误会了喻相,将喻相当成了假造令牌的小人。”
傅无名闻言回报一笑,笑意却未答眼底,摇着扇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确是在下的过错,叫陆大人糟心了,抱歉。”
喻良言抬眸看了陆虞一眼,一手摩挲着瓷杯杯壁。
陆虞接收到了喻良言的目光,心底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搁在腿上的手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动了起来,把玩起令牌:“既如此喻相应当另有所求,那么这单生意便是归本官的了。”
傅无名笑意不减,看模样像是在认真地等陆虞继续说。
“先生愿意卖给本官多少?出价多少?”陆虞问。
喻良言喝完了最后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瓷杯。
“大人打算……”傅无名同时开口,突然顿住,笑容几不可察地一僵,迅速反应过来,转换语气笑得尴尬:“大人打算就这么在这里谈?”
像是在暗示:不回避喻良言吗?
又迅速察觉到暗示得太明显,补充道:“在下也是前几日刚收到东西但还没来得及查验,空口商谈恐怕不妥,才问了大人这么一句,望大人见谅。”
虽是朝着陆虞说的话,核心的那句“见谅”却是说给喻良言听的。怕刚才那句暗示太明显,惹得喻良言不快。
喻良言却看起来对这瓷杯颇有兴趣,目光一直落在上头,并没搭理二人。
陆虞目光深邃,看着傅无名,答:“无妨。”
傅无名收了折扇,状似自然地眨了眨眼,沉吟片刻:“在下以为陆大人还是待在下查验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左右已定下来是陆大人的东西便绝不会转卖他人,在下做买卖多年也算是信誉良好,陆大人可以放心。”
陆虞坐直了身子,将令牌收回袖中,看似无意地揉了揉腰:“可本官以为择日不如撞日,反正喻相的事也不急于此时,那先生不妨这就动身带本官一并去看看,更方便直接将数量价钱什么的定下来。”
傅无名握着扇骨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重新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陆大人说的是。然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在下不敢擅自做主。”
而后看向喻良言,语气询问:“喻大人……”
陆虞摸着露在腰带外头的软件剑柄,神色淡淡。
喻良言抬起头来,只看了傅无名一眼,目光便越过他,落到不知何处。
傅无名掩在木案下的脚动了动,身体慢慢绷紧。
“无妨。”男声清冷平淡。
却如平地惊雷,瞬时炸裂这一方空间。
暗器破空声凛冽,数十把细薄而锋利的飞刀疾旋着扑向陆虞与喻良言。
锵锵响不绝,陆虞的剑立时击上飞刀,将其尽数打落。
地上瞬时滋滋连响,浅黄的土地陷下一个个深黑色的一丈宽的毒坑来。
陆虞持剑睨了眼,发出“啧”一声讥嘲。
傅无名早早蹬地飞身后退数十丈,甫一落地便屈指于唇前,深吸一气欲吹哨。
然而成排的碎瓷片已飞旋着追到他面前,锁住他左右两路,直向他的咽喉!
他立即松手后仰,身体弯折成弧,脚步迈开带着自己整个人转了个方向。玉冠被瓷片击碎落到地上,长发飘散。
而后腾空而起,一个后翻回来落在地上。
身未站稳,陆虞的剑又已追至眼前。
傅无名赶紧抬扇来挡,岂料陆虞软剑剑锋忽转,从右侧一个极限的角度刺向他腰际。
他惊得瞳孔大了一圈,眼珠子险些瞪出来,然而已来不及闪避,否则腰将直接扭断。
她怎么知道他此处有重伤未愈!
傅无名一狠心,索性弃扇,屈指收手到唇前,另一只手挡在腰上伤口处。
剑锋割裂白袍,带出一串血水飞溅,直将袍子染成深红。
“吁——”哨声骤起,急促而响亮,生生惊动到对面山中的栖鸟,一阵胡乱扑腾后从山林中飞出,愈聚愈多,成群地向这边冲来!
傅无名被剑的惯力刮倒在地。
失去理智的飞鸟已冲上此处高崖。
陆虞眯眼抿唇目光冰冷,后扯嘴角,脸色极度不快。
随即手腕一翻,抖剑再起,全然不顾身后的危机,端一副你死我亡的气势直直斩向傅无名。
长剑反映冷白天光,呼啸着划破此方空间,同时带出一道猛烈的剑气,向傅无名当头斩下!
傅无名侧跌在地嘴角噙血,捂着腰的手被削断了三指。
他仰头看着陆虞,“嗤”的讪笑一声。
陆虞持剑的手背一痛,而后手腕被人大力握住,宽大的鹤氅自她身后当头罩下,松竹青草与淡淡药味夹杂着扑面而来直冲进她肺腑。
软剑不知击中了什么后从她掌中脱落。
男子的胸膛紧贴她后背,一手自左后侧环绕前来落到她的右腰,另一手裹住她原本持剑的手顺势环到她左腰,将她密密实实地包在鹤氅里紧锢入怀。
侧扑到地上抱着她滚了几圈。
千百惊鸟急啼声尖锐刺耳混成一曲嘈切的乱歌,而从外头传进陆虞耳中时却已减弱了六七分。
她听到的更清晰的是二人近乎同一频率的砰砰心跳声,以及闷哼与低咳声。
陆虞被死死压住,还听见了飞鸟撞上人身的闷响。
回忆呼啸着涌来。
是自己在狂乱的飞鸟群中睁着血红的眼折断傅无名的手指,再抬起被啄得满是伤口血流不止的手直接握着剑身把剑扎进傅无名胸口,将他狠狠钉死在崖壁上。
是失力闭眼被飞鸟从石栈上扑下悬崖,落入虞山河水中后恍惚间听到的另一声落水声,身体顺着激流而下,却被谁的手用力捉住,紧锢入怀,满鼻的松竹青草与药味裹着她一夜沉浮,不知漂泊何处。
鸟鸣渐去,重归寂静。
喻良言松开抱住陆虞腰的手,自己先起身,再将陆虞从地上扶起。
陆虞一站稳便扯下裹住她的鹤氅,重见天日。
傅无名不知所踪,崖顶上只剩喻良言与陆虞二人。
喻良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快地理好了容发,只留一身被啄得破乱的衣袍无法整理,垂手立在她身前半步。
神色淡淡,语气平平:“为区区蝼蚁,不值当。”
不值当被啄破手,啄破脸,啄破衣袍。
落得一身狼狈。
陆虞抓着他的鹤氅的手微颤,无意识地微扬起头,深深望进他漆黑的眸子。
入目那一瞬出现在脑海的依旧是冷白灰色千万里雪原高山。
却突然闯进了一个人间陆虞。
陆虞抿唇,退后一步,把鹤氅递还给喻良言。
喻良言伸手接过。
陆虞声音清冷,与喻良言一般语气平平:“喻相还是掂量掂量自己做的事值不值当吧。”
而后捡起自己的软剑插回腰带中,重新缠在腰上。
直接越过喻良言,从栈道快步离开。
虞山河中混有一抹粉红色的水流,与虞山河一起直直流向天际。
喻良言抬手抚喉,猛地连咳好几声。
而后将鹤氅抖开重新穿上,遮住了一身破乱的衣袍。
值当吗?
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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