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宜不眠。
如此狗屁不通的鬼话,自然是万树胡诌的。
不过今夜确实又是千树万树的一个不眠夜。且不止是千树万树的不眠夜。
是全天京高官的不眠之夜。
无数道黑影迅疾如风,从灯火通明的陆府掠出,散入纵横交错的兴宁坊巷道,吹过万里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吹皱了礼部侍郎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一角信封落到流光溢彩的杯中。他拆开一看,手一抖,苦寻三年到手才一天的宝贝夜光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吹皱了大理寺卿怀中美人的云罗水缎,一角信封覆上温香软玉微敞的前襟。他拆开一看,心一横,追求三月俘获的芳心才暧昧了半个时辰,被他一刀扎穿,因她多看了一眼信纸。
吹皱了锦衣卫指挥使簇新的飞鱼服,一角信封落到肩头,被他当作暗器拔刀挥斩。他捡回来拆开一看,瞳孔一缩,而后颤抖地抚上肩头被利刃割裂的衣料,这是他心仪的广储司宫女日夜赶工一针一线绣了三百多时辰才完成的新衣。
还吹皱了不知谁家珍藏三代的洛神图,谁家价值连城的藏宝卷,谁家苦心经营的晋升名帖,谁家千里求购的救命药,谁家溷厕侥幸仅存的一张……茅厕纸。
而后所有收到信的官员府中管家都接到了自家主子的同一个命令:“备礼,备大礼!”
管家们:“什么样的大礼?”
主子们:“蟹,大蟹,最大的蟹!”
管家们:“送……送哪位?”
主子们:“金紫光禄大夫--陆虞!”
也是全坤宁宫人的不眠之夜。
公公、嬷嬷、小太监小宫女跪了一地,失败自罚划破了脸的盏秋面无表情,慢慢展开手上的布卷,露出一长排粗细不一的银针,在灯火下泛着莹莹冷光。
王弗斜倚在美人榻上,织金八彩凤云牡蓝缎长袍逶迤及地,如她慵懒绵长的声音:“说吧,是谁卖了盏秋。本宫总是不愿伤及无辜的,你们都是跟了本宫好几年的老人,本宫自问待你们不薄,你们可莫要寒了本宫的心。”
王弗自幼善于隐藏情绪,因此此时虽听起来语气温和,看起来面色如常,实则内心怒火燎原。
昨夜陆虞识破盏秋,一眼认出这是她的人,导致她不仅计划失败得罪了陆虞,今日还被刘玦好一顿苛责,禁足坤宁宫一月并暂移凤印给卢贵妃,丢尽了皇后的尊面。
下午还得费劲心思冒大风险偷偷出宫,硬着头皮去陆府赔笑脸,毕竟那关乎家族存亡的密信还在陆虞手中。
却被陆府管家山回这区区一个给陆虞办事的奴才甩了冷脸,拒之门外。
盏秋是她昨夜才刚刚起用并赐名的人,原本只是坤宁宫一个不起眼不知名的洒扫奴才,不怕死自告奋勇领了拦陆虞的差事,还拿出何方醉这等珍奇的毒药。
事情原本顺利无误,却不成想她这宫里头居然有不要命的奴才给陆虞通风报信,把盏秋的消息给递了出去。
本想着缓一缓,今日万一侥幸讨好了陆虞,消了陆虞的气成了自己的事,就不动手拔那颗钉子,免得再惹怒陆虞。
而事到如今,既然陆虞不留情面,那她也不必再手下留情。陆虞本来既有意与她谈条件,就说明陆虞那帮似乎有通天本事的暗卫里无一人能译出密信内容。那王家暂时便是没有危险的。
今夜,她必要把这钉子拔.出.来,掰断它。
叫这后宫的人都看着,陆虞的手再长,也只能在前朝翻云覆雨,倘敢伸到后宫来,她王弗必敢斩了它。
也好叫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宫妃看清楚,后宫的主子是谁。
就算暂时没了凤印,她也依旧是说一不二的皇后。
盏秋半低着头看着一地的奴才,满眼阴鸷。
若非被这其中的某条陆狗出卖,她昨夜堪称完美的计划不会失败,她最重视的容貌不会被她自划一刀谢罪,她苦心攀交的盟友不会以杀威胁她。
陆虞可真真是好手段啊。
等着吧,等她翻了这天,再用碾死蝼蚁的手段碾死陆虞。
一宫静默,无人出声。
哪是不愿出声,而是他们根本无法出声。
盏秋点了所有人的哑穴。
王弗要做的不是杀鸡儆猴,而是要借此时机让所有人受累受刑,要他们痛彻心扉牢记不忘,往后再不敢有半点歹念。
王弗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本宫给了你们大好的机会自保,你们竟宁受酷刑也不肯开口。既如此,盏秋,动手吧。”
盏秋应了,慢步到第一排最中间宫女的前头,学着陆虞的动作用鞋尖抬起那宫女的下巴,拔出一根细绳般粗的长针来,冲那泪流满面的宫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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