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虞一抿唇,直接闭眼。
又是这个眼神。
前世每次他危急,身陷绝境重伤将死就差陆虞补最后一刀的时候,他就这样靠近她,用这般眼神看她。
问:“敢问陆大人可要亲手取持性命?”
风轻云淡,像是问陆大人明日还上早朝吗一般随意。
偏偏陆虞便控制不住地放弃了。
逃避似的告诉自己:最后一次,看在他曾救她一命的份上。
真的到了最后一次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去见他半面,方才成功扳倒他。
忽而听得一声清冽的笑,极短暂,而又极动人,像是突然窥见那苍茫无际的雪原高山之巅绽开一朵鲜丽妖昙,转瞬即逝,却已艳绝心扉。
陆虞即刻睁开了眼。
相识十几年,她从未听喻良言笑过,也从未见过。
世人因喜而笑,怒极气笑,悲绝反笑。
他却不像这世间人,喜不笑,怒不笑,悲不笑。永远都一脸平静,声音平淡,至多目光稍变或蹙个眉。
这也正是陆虞最初讨厌他的原因。
她讨厌自己因外物喜悲之时,喻良言在一旁淡然独立,显得她庸俗得很。
然而此时陆虞也没见着他的笑,闭眼时的那一声仿佛一瞬的白日大梦,已然消散在晚秋的风中。
喻良言慢慢把擦了水的白巾叠回原状,搁回到床边的木盘上:“陆大人请回吧。”
“喻良言。”陆虞一听,当即身倾向他,语气不快,“此局我已收手,何必追缠不放?你明知根本没有所谓‘你心仪的女子’,左不过一个我寻来担这名头用以诬害你的陌生人。昨夜你已逃过和昌郡主一劫,我就算要继续对你动手也已经用不到那个人了,她已沦为弃子,我又怎会去记她姓甚名谁?”
“今日我便挑明了说,不止此局,下一局,下下局,我会暂停这些年为你布下的所有局。”陆虞索性跟他坦白,反正她想要什么从未瞒着喻良言,前世要扳倒他要杀他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此生选择不主动害他,则更不必憋着瞒着。
“终此一生,我陆虞再不会主动与你喻良言为敌。”
她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喻良言。
喻良言静静看着她,听她说完,神色不变,抬起右手来往她额上贴去:“昨夜进宫中个毒把脑子毒坏了?那太医不是说对身体无害……”
“喻持!”陆虞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愤而站起身来,提着衣袍后退一步,“我只问你一句……”
气势汹涌,却忽然猛地停下,咽回了涌到舌尖的话语。
攥着衣袍的手一松,垂下。
“本官冒昧了。”陆虞移开与喻良言对视的目光,落到地上的碎瓷片上,情绪已恢复如初,“喻相好生养病,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
话毕连余光也不给喻良言,转身就走。
喻良言也没追随陆虞离去的背影,而是低下头去看被她拍下的手,手背发红带着火辣辣的疼,可见她用力之大……心绪之躁。
他闭了闭眼,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陆大人。”
陆虞已转过屏风,没有停步。却无意识地慢了几分。
“喻某能逃此一劫,皆因陆大人那一句提醒。”
胡扯。
陆虞心底冷斥一声,再也不犹豫,快步离开。
喻良言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窗外一眼无际的绿竹,慢慢平复下心上的余悸。
估摸着陆虞走得远了,他才伸手敲了敲床沿。
黑衣人从床底翻出,也不在意那扎人的碎瓷片,半跪在地上向着喻良言。仔细看去,原来是膝盖悬空,堪堪触到几块瓷片上。
喻良言重新拿起被子上的书,轻轻摩挲着封皮上滴了水的地方:“说。”
“回主子。那毒名为何方醉,听说六年前荆州有人用过,属下已派人去查。毒呈粉末状,可溶于所有液体,沾染一定数量后遇热发散毒发,使中毒者瞬间昏迷。半刻钟后气味散尽,查不出任何异常。于性命无害,然中毒一次就会渗透进人体,逐渐侵害神志,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中毒者必痴疯。”
“解药。”喻良言捏住封皮,慢慢地把它整张撕了下来。
“她说没有。属下已派人去寻谷先生,半月内定有消息。”
“卖毒给她的,都杀了。”
“是。”
纸张撕开的声音粗哑悠长,在人心里慢慢碾过。
冷玉一般精致的指夹着它,缓缓举起,撕边在阳光下闪烁点点微茫。
“告诉她。如果不愿继续慢慢往上爬,我今夜就能把她接出来。”
“不该动的再动一下,我杀了她。”
纸张一瞬化成粉屑,自指尖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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