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昨夜在平王别苑小醉，沿湖散步醒酒时碰着和昌郡主聊了两句，兴致正好时失足落水了！回府后就发了高烧，却没惊动外头，今早有人还看见相府马车往皇宫来了，可不知怎的又……”
陆虞不再听，步履匆匆往宫门外去，便见着了最前头已经停好了陆府的马车，自家两棵护卫斜着眼互睨，二十丈范围内没有任何旁的官员的车辆与仆人敢靠近。
陆虞却没心思管他们二人，一路冷脸，自顾自上了车去。
其中一棵瞪大了眼，直戳戳地盯着陆虞目不斜视地上了马车，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陆虞弯腰准备入车厢，忽又转过头来，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今日别和我闹，不然你们俩一起改名都叫做那棵树。”
“诶？！大人您……”千树脱口而出。
“去醴泉坊相府。”陆虞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随即车厢门被啪一声关上。
她有话要亲自问喻良言。
“大人什么大人，赶紧跟上吧蠢货。”万树语气得意。
陆虞方坐下，便伸手接了身侧早早候在车厢内的青年陆府管家山回递过来的一沓纸展开，就着外头穿过镂空车窗垂挂的丝帘透进来的天光快速地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分心问：“平王那边什么动静？”
“丑时七刻便差人把虞山秋居图给送回来了，并附一句话：风景盛丽，山高水远，陆大人自便。”
男声低沉，一传入耳便直达心底，有如陈酒开坛，而后百年醇香满溢入胸怀。
因此明明是平王恼怒并与陆虞彻底翻脸的坏消息，陆虞听着也不觉得不快，反而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些不妙的情绪都被安抚了不少。
“嗯。”陆虞淡淡应了声，暂时懒得追究，反正她想要从平王那得到的东西她前世已经得到了，此生于她已无用，“喻良言昨晚出房间至落水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喻良言的人防得紧，只有暮雪手下一个新人跟到了湖边。据回报，喻良言出门后直往苑南荆园方向去，两刻钟后改道浦园去了趟溷厕，六百步后出来，一刻钟又四百步后到荆园湖，与和昌郡主正面碰上。全程俱无神志不清迹象。”
“谈话内容及落水详情不曾得知，那新人跟到荆园湖没一百步就被喻良言的人发现了。”
“有点意思。”陆虞贴近一张纸细看了两眼，抽出来直接捏成一团向身侧递去，“让那新人以后就叫岚川吧。”
陆虞记得清楚，前世也是只有这个新人跟上了喻良言，后来被她选中送进相府，一直到庆和十三年扳倒喻良言为止。
“那我回去就安排她进相府。”山回接过来，小心地不碰到陆虞的手，纸团在指尖一捻，零落成灰。
“不。”陆虞默了默，道，“进宫。”
如今刘玦才是最危险的。尽管陆虞宫中一夜无事，今早又见着那件松绿衣袍。
但她绝不可能因此放松警惕，卸下对刘玦的怀疑。
“好。”山回毫不犹豫地应了，可见得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对陆虞的决定不疑、不问。
“大人，再四百步就进醴泉坊了，一刻钟后能到相府。”万树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陆虞还没应，就听得千树冷哼：“要你多嘴？大人会不知道？”
陆虞便懒得理他们了。
忽然又想起来了件事：“近日王弗若来寻本官，拒了。到相府后你就回府，岚川尽快安排，叫白草查王弗身边一个叫盏秋的宫女，能控制的你直接控制起来。”
王弗昨夜让盏秋泼那脏药水下毒，药水气味就着暖炉的温度散发导致陆虞毒发晕倒，若不是陆虞重生回来认识盏秋而放弃了换衣袍，没去偏殿见王弗，还不知她昏倒后王弗安排了什么玩意儿整她呢。
王弗知刘玦畏冷后默不作声跟着刘玦的步子，一入秋就天天抱着个小手炉。
王弗突然这么胆大，还会用什么药水这些迂回的手段，陆虞可不信是王弗自己的主意。
这是盏秋的风格，很不简单的一个人。
前世庆和五年陆虞才知道盏秋这么个人，底细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查不出半点东西。那么此生正好借此时机，提前两年，在盏秋还没得势之前，把她查透了。
看她还能在陆虞手里翻出什么浪来。
“好。”山回答。
“盯紧徐府二姑娘近日动作。”陆虞补充。
“户部尚书徐仲平？”山回问。
“嗯。”陆虞抬起头来，正好把最后一张纸翻看完，一沓全递给山回，“全押上陆府的印装回信封里，今夜挨个送出去。”
“好。”山回接了。
车厢内一时静默，听得外头醴泉坊守兵行检，山回问道：“此次喻良言的网？”
陆虞正巧掀帘，透过车窗镂空处向外望去，视线正好自街上行人头顶穿越，落到醴泉坊隔壁西市大广场那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殷王旗上，九旒明红似火。
让她想起永成末年刘玦回宫，承旨前放的那把大火，烧了宁王胞妹令妃所掌的整个储秀宫，一日夜不息。
半年后陆虞出面下狱宁王余党二十四人，抄杀党众及家眷奴仆三千余人，亲自监斩，在西市大广场立王旗，王旗下杀了整整三天。
血流成河。
自此这面王旗永立，见无数罪犯之死。
庆和十三年，也见陆虞死。
“悔否？”恍惚又听到喻良言的声音。
陆虞放下帘子，闭目后仰，靠在车厢壁上，答山回：“撤了吧。”
如何能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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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虞一到相府，便见着喻良言的管家近廉和贴身护卫近攸在门口候着。
见陆虞下了马车，便揖首道：“见过陆大人。相爷命我二人在此恭候，陆大人请。”
陆虞闻言没动，也不做声，神色淡淡。近廉近攸二人便一直弯着腰低着头。
半晌，才听得她道：“带路。”
近廉这才松了口气，退开。
近攸道：“请大人随小的来。”
陆虞步上门阶，淡淡睨了近廉一眼：“千树万树留在外头。”
才跟着近攸进去了。
近攸领着陆虞在相府里走了半刻钟，才到了无风居。他退到陆虞身后，停步在院外：“相爷就在里头候着大人。”
陆虞淡淡颔首，推开门进去了。刚走没两步，便听见身后轻声的关门声，近攸替她把院门带上了。
倒是随了他主子喻良言的性子。周全。
无风居不小，前头种了成片的青竹，留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一眼似乎望不见尽头。
然而陆虞走得快，跨过几道门，没一刻便到了喻良言房门外。
她却停了步子，不再前进。
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男声清冷平淡。
“陆大人好胆量，不敢进喻某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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