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虞一问完就后悔了。不该问的。
无论如何都不该问的。
急召时她生了疑虑却没往这方面想,因为当时没有半点可供推测的依据。
直到午门外看到那件鸦青色斗篷。
陆虞感怀之余更多的是惊讶,她沉默时其实是在努力回忆,确认了自己是在庆和十年被挑断手筋后才一改往日作风,穿起灰暗色调的衣袍,其中最喜鸦青色。
在那之前,她喜欢穿天青、松绿二色,比如今夜从平王京郊别苑回来时穿的就是松绿云纹银丝涛边长袍。
当然一件斗篷并不足够说明什么,可能是巧合比如奉命挑选斗篷的女官恰好是个新人并不知道陆虞的喜好。
然而身上这件姚秀听姚危吩咐亲自给陆虞拿来的新袍也是鸦青色,就有些太凑巧了。
且刘玦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不可能是姚危告诉刘玦陆虞喜欢鸦青。
加之他是皇帝,谁能左右他的想法?
而后是赵太医和承华殿众人见到陆虞时那一番“就等着您来”的模样。
前世除了姚危姚秀,可没有哪个奴才那么巴望着见她陆虞。尤其是这时候他们都有“没伺候好皇帝”的罪名在身上。
要知道庆和三年五月刘玦犯了胃疾,陆虞一气之下杖杀百余人,全是当日当值伺候的奴才,殿内外、御茶膳房还有太医院。
再者就是,陆虞先发制人以为变数是胡辣汤的原料羊肉,竟还恰巧与陆晚牵扯了关系——而陆晚的事不是变数。
那么变数是——胡辣汤与冰梅。
她一早就该想到的。
可惜刚刚重生,见到刘玦便有点乱了方寸,思绪不够清晰。
刘玦不喝胡辣汤不吃冰梅,怎么可能突犯胃疾?前世的今夜他好好的,此生的今夜却……
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多嘴了吗?
不,不是。不会有,不可能有,不敢有。
更没有机会有。
刘玦只有觉得冷才会喝胡辣汤,这是他在雁门关养成的习惯。
而这承华殿,并不冷。
思及此陆虞便更加后悔问出口。
因为事实若真如她推测——她命危矣。
刘玦若重生,那么不管他今夜做这一番是何谋算,他既决绝杀她一次,就会决绝再杀她一次。
他与她同从庆和十三年而来,知这十年间所有事。
没了陆虞,对他不会有多大影响。
而陆虞救了陆晚,便已经暴露了自己——前世庆和三年的陆虞并不认识陆晚。
得知陆虞也重生……刘玦可还会有半点手下留情?
陆虞你可真真是糊涂。
刚刚重生,又把自己逼进了死路。
陆虞想得虽多却想得飞快,因此也不过只是几瞬的功夫。
刘玦被陆虞问得停住了向她的脚步,仍停在两步之遥,没有回答。
忽然陆虞晃了晃,勉力眨了两下眼睛,眼前一黑,失力往一侧栽倒。
完了。失去意识前陆虞想。
“安乐!”刘玦惊呼,冲上前接住了她。
姚秀就贴着殿门守着,闻声吓得破门而入:“陛下!”
便见着自家陛下抱着陆大人,满面惊惶。
听得他颤声道:“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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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虞是被低骂声吵醒的。她向来睡得不深。
“没出息的东西。能伺候陆大人是你的荣幸,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倒好,毛手毛脚的连盆水都端不稳,这要是再往前几步洒到陆大人身上,纵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姚秀远远地压着声音在骂。
然后是女子更小声的极其克制的抽泣声。
“哭哭哭你还敢哭?这是在皇宫不是学士府,你现在是奴才而陆大人是主子,再哭吵醒惹恼了陆大人纵是康学士亲自出面也保不了你!”
陆虞已经醒了,却只静静听着,没动。
康学士?康宜丰?
这姚秀倒好笑,现下究竟是谁吵醒她的呢?
陆虞试着动了动,头仍有点疼,其余无恙。
“行了你也别觉得委屈,若不是康学士托杂家关照,杂家才不会多说这几句。可长点心吧。”
“这都巳时三刻了陆大人还没醒过来,跟杂家去请太医再来瞧瞧。若是大人醒了,你们赶紧传报,晓得了吗?”
许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姚秀的声音又响起来:“若大人醒了,最好留着她,陛下不多会儿便下朝回来了。别惦记着小命这不敢那不敢的,杂家知道你们得罪不起陆大人,可你们就得罪得起陛下吗?讨得陛下欢心了,自然能保住你们。”
外头人都应了,姚秀这才满意地走了。
陆虞蹙眉。巳时三刻,她竟一觉睡了这么久。重生之后睡眠也……
哦,是昨晚昏过去了。
估摸着姚秀走得远了,陆虞这才翻身.下床,唤了声。
便有两名宫女进了来,看打扮应该都是一等宫女。
“可有听闻太医说本官昨夜为何晕倒?”陆虞捏了捏眉心,取来床边备好的衣袍把玩,“老实说,本官自会饶你们。”
陆虞清楚,这天底下的奴才别的不敢,听墙角嚼舌根却都是敢的。
忽然她眼皮跳了跳,今日的衣袍居然是松绿色。
那昨晚……
两名宫女低垂着头不语,而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陆虞本就还有点头疼,见她们不回话,心头瞬时火起,上前几步抬脚就要踹。
“回大人!您是中了毒!”左边的宫女突然抬头,咬着牙答,显然下了很大决心。
陆虞即时把脚收回,后退一步,理了理袍子,淡淡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饶你。”
“谢大人开恩!奴婢听到了太医说的几个词,药水气味、中毒、慢性、暖炉……突发……昏倒、无害,还有姚公公提到了皇后娘娘。”
陆虞仔细听完,淡淡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显然是惊到了,愣了愣,急忙答:“回大人,奴婢春蚕。”
“难听。”陆虞扯起嘴角,“改叫.春和吧。”
“谢大人!”春和忙不迭磕头。
一旁的另一名宫女却害怕地不停发抖。
陆虞踢了踢春和旁边瑟瑟发抖埋着头的宫女,淡淡道:“你,把宫装脱了。”
而后猛一个手刀把春和打昏了过去。
本来陆虞下意识是准备直接闯出去的反正没人真敢拦她,可又忆起刘玦,想了想还是伪装一下。
皇宫她熟悉得很,没一会便到了太和门广场,当然已经在中途把宫装换下扔了。
现下穿得正是那件松绿长袍。
正逢散朝,陆虞走进穿朝服的群臣中,极为引人注目。
庆和三年陆虞的恶名没有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众臣也只背后唾她,一般情况下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
因此便有人冲她打了个招呼:“陆大人又在宫中忙了一夜呐?”
陆虞淡淡颔首,等他继续说。
“那有些不巧了,今日可有件稀奇事,喻相早朝告假了!”
陆虞面色一变。
喻良言明明该被平王绑着提上太和门来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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