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秋清晨时分,空气中弥漫着浅浅雾气,下过一夜小雨,地面上潮湿泥泞,树叶上沾着的水珠顺着叶脉滑落至地上,水珠落地,很快就融进土里,看不见痕迹。
烈王府下人房内,伺候烈王的侍从正在换衣,现在时间很早,那下人正犯着困,想着便小声骂道:“真是晦气!怎么就跟了烈王这么个主子?!好好的王爷没当上两天就落得连阶下囚都不如了!”
他是真觉得这烈王倒霉,这王爷的位置还没坐稳就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往后怕是都没什么好前程了。若是将来的新帝顾念手足亲情,兴许这烈王还能好过些。他倒霉也就算了,连带着整个烈王府的下人都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些天里,烈王府里头的下人走了大半,只留下少数几个家世清白的,而且连烈王府里头值钱的东西也被搜走了大半,倒真是应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番话。不仅如此,连带着他们,进出要被搜查,半点自由都没有。
他又叹了口气,最终也只能认命的推开门,准备去伺候那位三皇子用膳,可手才触上门把手,就闻得身后一道重物落地声,他咦了一声,疑惑的回头,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还没看清,就觉得后脑勺一疼,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晕倒在地上。
黑衣男子动作迅速的扒下他身上的下人衣裳,随后自己穿上,想了想又将那人捆绑起来,塞进床底,万无一失后,才低着头沿着石子小路去了烈王府主院。
主院外围着数十个侍卫,皆着盔甲,带兵刃,看着凶神恶煞的。
男子手中提了个食盒,低着头说:“奴才是来给殿下送食的。”
领头的侍卫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散漫道:“进去吧。”来看管这被削了爵位的王爷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们也没有多上心,是以并未发觉这侍从有何不对之处。
男子仍旧是低着头,老实本分的模样并不让人起疑,他快步走进院中,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院子里一片萧索,原本被人精心栽培的花枝也枯萎了,枯树叶落了满地,铺的厚厚一层,脚踩上去甚至软软的。男子不动声色的从袖口处拿出一张纸条,又回想了一遍自家主子说的话,这才敲响了房门。
良久都无人应声,房间里安静的仿若无人。
男子压低声音,“三殿下,奴才是来给您送食的。”
仍旧是没人应。
男子推了推门,发觉门并未关上,轻易就能推开,他推开门,往里走去。
这里是大楚三殿下的卧房,原本该是宽敞华丽,令人见了都觉得奢侈非常的地方,如今却阴沉沉的,好似失了光泽,也没了生气。
他四处看着,却一直没有见到人,他有些疑惑,却还是往里走,终于,在最里的干涸了的浴池边上,见到了衣衫散乱的姜鹤轩。他面色苍白,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好多天都没洗过,手中拿着一壶酒,酒盖子都没盖上,就这样歪在浴池边上,昏沉的睡了。
男子的脚步声并未吵醒姜鹤轩,他仍旧是睡着,像是要就这样睡到天荒地老。
男子蹲下身,将食盒放在地上,毫不怜惜的推着姜鹤轩:“醒醒!醒醒!”连喊了好多声,姜鹤轩眼皮子才睁开了一条缝,眼神依旧迷茫。
“三殿下,起来吃饭了。”男子道。
姜鹤轩闻言,又闭上了眼,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去去去!别烦老子!”他说完,又苦笑一声,打了个酒隔,继续神色迷醉的睡了。
男子并没有不耐烦,只是照着主子的叮嘱,问:“殿下,您想东山再起吗?”
听到这句话,原本萎靡不振的姜鹤轩蓦地睁开眼,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失望般的嗤笑:“你是个什么东西?和本王谈东山再起?”
男子并不生气,依旧是按部就班的说:“奴才是怀王殿下身边的人,我家王爷说,有法子能让您从这儿出去,站到更高的位置。”
话音落下,姜鹤轩眼里终于聚焦了一些,他掀开眼皮子盯着这男子瞧,冷笑:“你如何证明你是姜景鸿的人?”
他这些日子受了太多的折磨与失意,几乎已经失去了信任人的本能,并不敢轻信这人是姜景鸿身边的人。
“王爷原本是不想管殿下的事情的,您也知道,我家王爷从来都是闲云野鹤般的闲散人,只是赵小姐苦苦哀求,王爷消受不了美人恩,恰逢最近得了一方子,想了想便让奴才来同您说了,至于信与不信,这都是殿下您自己的事情。”男子不动声色,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这样说着,毕竟赵依双就是这样告诉他的,还说怎样都不能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听到赵依双的名字,姜鹤轩表情微动,他记得的,赵依双是唯一一个替他求了情的人。如今……竟也是她替他去求了姜景鸿,这份恩情,他姜鹤轩就是粉身碎骨,怕也是报答不了。他生在帝王家,是皇后的养子,从来……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如赵依双一般,这样的关怀他。
男子见他如此,打开放在地上的食盒,里头摆了两个白面馒头,卖相不怎么好。
姜鹤轩皱了皱眉,他记得前几日虽说吃食也不怎么好,可怎么都不止于只有馒头的?
男子低着头,道:“这是赵小姐托奴才送进来给您的,她说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她从小没做过这些,做的不好,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食盒里的两个馒头似乎在男子的这番话下被赋予了某种生命力,姜鹤轩忽而觉得,这大约是他这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了,不论味道如何,这份心意就无人能比。像赵依双这样娇养长大世家小姐,怎么可能会做饭?如今赵依双竟为了他,甘愿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哪怕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馒头,却也藏着赵依双对他的深深爱意。
姜鹤轩用衣裳狠狠地擦了擦手,直到手心通红,快被擦掉一层皮,他才觉得擦干净了,他眼眸微湿,颤着手小心的从食盒里拿出一个馒头,珍惜的咬了一小口,露出一个比哭还狰狞的笑:“好吃,好吃!”
男子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把手心里攥着的纸条拿了出来,道:“这是我家王爷说的方子,至于到底该如何做,还是要看殿下自己的了。”
姜鹤轩打开那张纸条快速看了起来,哪怕是看着纸条,他也没舍得放下手里的馒头,仍旧是小口小口恋恋不舍的咀嚼着。
看完之后,他如梦方醒,猛地睁大眼,情绪激动地像是发了疯一般,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天不绝人路!天不绝人路啊!”
男子静静等着他,直到姜鹤轩情绪平稳下来,他才道:“我家王爷并不想这件事情声张出去,还望殿下自己好自为之。”
语毕,他拿起地上的食盒准备离开,姜鹤轩踉踉跄跄起身,拽住他衣摆,道:“等等,还剩一个馒头!”
男子便只好留下来,眼睁睁的看着他吃完那两个卖相极差的馒头,最后还恋恋不舍的舔了舔食指。姜鹤轩的动作十分不雅,男子却好似并没有看见,只是道:“奴才告退。”
男子低头快速出了主院,至一偏僻无人角落时扒下了身上的褐色衣裳,轻轻一跃便翻出了墙。
落至地上时,抬眼,见到一双白色鞋子,往上是一袭同色的锦袍,就连腰带也是白玉的,他没反应过来,手上的食盒调至地上,盒盖与食盒分离,露出里面馒头的碎屑。
男子低着头准备若无其事的离开,白衣人已出了声:“站住。”
男子的手悄无声息的摸到袖口处藏着的匕首,紧紧握住后猛然转身,一刀快、准、狠带着精炼技巧的向那白衣人刺去。
白衣人不畏不惧,淡淡出声:“你是赵依双的人。”
男子手微顿,愣神之间手腕一疼,已被人精准的拧断,匕首落至地上。他警惕道:“你是谁?”又怎会知道他家小姐?
白衣人一哂,似笑非笑,抬了抬左手,对身后道:“捆了,找个人易容成他的模样,去赵府报信。”
话音才落,不知从何处跳出一人,那人穿着极不显眼的灰色衣衫,身手敏捷矫健,狠狠地将那黑子男子点了穴道。
周誉微俯身,瞥了一眼那食盒,忽的弯起唇微笑了起来。
倒还真是,有趣极了。
周誉问那灰衣人,“方才他说什么?”
灰衣人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方才这人说赵小姐亲自做了馒头给三殿下吃。”
周誉不言,漆黑墨瞳落在木质食盒上,神色阴晴不定,最后面无表情道:“这盒子,砸了。”
“是。”灰衣人拱手:“主上还有别的吩咐?”
周誉垂下了眼,遮下眼底的情绪,淡淡道:“给三殿下下点泻药,让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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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晨光透过熹微天幕落至院里,雾气散去,天终于大亮。
赵依双仰头喝下一大口浓黑的药汁,赵邵元眉头拧地紧紧地,见她喝完,忙问:“乖女,可好些了?”
“嗯。”赵依双用绣帕擦了擦嘴角,笑道:“爹你别担心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赵邵元见此,便放下心来,半晌才犹犹豫豫道:“双双啊,爹觉得你这身板太弱了,过些日子……过些日子……”
他断断续续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依双歪了歪头,眨了眨眼,“您想说什么?”
“爹教你舞枪弄剑,锻炼身体,增强体质。”眼一闭,心一横,赵邵元终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对赵依双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半点都舍不得累着她,说出这番话也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就怕他家闺女儿觉得委屈。
赵依双听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好呀。”
赵邵元一颗心放下来,他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花儿:“乖女,你放心,爹今儿个就让人去给你打一把又漂亮又精致的剑,剑柄上得嵌着红宝石,剑穗子得是如意坊的绣娘亲手做的,这才有我赵家姑娘的风采,剑刃也不能太利,你一个柔弱的姑娘家要是一不小心把自个儿给伤着了……”
赵邵元一念叨起来就没完,赵依双却半点不耐烦都没有,认真听着,间或点点头。
午时,章宝才回了赵府,他一进赵府就回来同赵依双汇报事宜。
赵依双手上拿着赵邵元的剑,有模有样的比划着,见章宝回来,便问:“可有人跟着你?”
章宝跪下,道:“无人,奴才根据小姐的吩咐,特意绕了云都城一整圈,绝对没人发现。”
赵依双点点头,又问:“他说什么了?”
章宝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起自家侯爷冷声说的话,低着头道:“三殿下说小姐亲手做的馒头很好吃,纸条奴才也给他了,小姐的话,奴才也告知他了,让他知道奴才是怀王殿下的人。”
赵依双垂眸,她手细白柔嫩,拿起剑来却并不手软,她又看了章宝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本郡主亲自做的馒头,当真那么好吃?”
章宝不明所以,低着头仍道:“的确好吃,三殿下吃着都快哭了。”
他说完,抬眼,赵依双却稳稳拿着剑指着他,那剑极利,剑尖离他眼睛仅仅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只要稍微手抖,他的眼就废了。
他听到这位容貌妩媚,模样甜软的永宁郡主似笑非笑的声音,那声音极软,却又带着狠厉:“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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