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 ,这里就是我小师叔的房间。”禅房门外,茅山小道长怀远对月清尘肃穆道:“小
师叔性子古怪,待会若有言行不当得罪圣君的地方,晚辈先在这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这少年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色道服,发挽道髻手持拂尘,眉目却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淡远深静,干净得像是刚从空杳深山里走出来 ,带了一身春日晨时林间初捧清新露水湿漉漉的气息。
进退得宜,不骄不躁,倒是个适合修道的好性子。
虽说名义上怀远是跟着那传说中玉虚宗主的便宜弟弟一道前来,可明眼人一望便知,他可比那便宜弟弟靠谱多了。
于是月清尘冲靠谱的怀远小道长微微颔首,随口道了句:“入金丹近三年了?”
“回圣君的话,是。”怀远低头答道,忽而心念一动,抬眼悄悄看了月清尘一眼,又赶忙转向脚下。
眼前是这世间屈指可数的入圣境修者,举手投足间都似乎带着某种与天地相融的玄妙与通透,而他自己虽然在同辈中已可算极其的出类拔萃,在面对月清尘的时候,却仍觉得眼前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巍峨高山,虽明知山顶有世间难见的绝好风景,却无论如何看不清,触不到。
“吵死了,杵门口说什么呢,吵得我觉都睡不好 。”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叫人暴力拉开了,之前那行为不羁的道士顶着一头乱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他先抬手利落地弹了怀远一个脑壳蹦儿,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率先冲月清尘懒懒道:“您哪就请回吧,什么话也不用说,咱也没什么好说的。老秃驴给贫道准备的这地方小,贫道一个人都施展不开,就不费口舌留您了。”
他那一头乱毛浑似鸡窝,身上道袍也吊儿郎当乱七八糟,这副斜倚门框嬉皮笑脸赶人的套路一气呵成 ,估计已经私底下演练过许多次了。
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是真给茅山宗丢人啊,还不如之前丢了魂的傻子呢。
怀远捂着头在一侧冲他怒目而视,就好像是被不通情理的家长撕了偶像海报的高中生,随时一副要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能几句话间把这样老实的孩子逼成这样,也算是个人才。
月清尘不动声色地望了那所谓的晚晴道长一眼,心中对这道士举止的熟悉感愈发浓重,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顺带着把属于望舒圣君的一身冰寒气息放了出来。
他在等一个人。
他不动,晚晴也不动,两人就这么高深莫测地对视了片刻,终于晚晴因为没有灵力傍身熬不住那股犹如实质的寒意了,他搓了搓手,暗自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想要缩回头去把门上。
耳聪目明的月清尘听清了他嘟囔的那句话,眸色一暗,紧接着手一伸就把门给撑住了,硬是没让他关上。
晚晴被他这副神似流氓欺负良家妇女的做派震惊了一下,心道这不对啊,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修士不是一向心高气傲好面子吗,怎么能做出这种被拒绝后不要脸强上的事?
他直觉凭实力斗不过月清尘,忙边震惊,边冲站在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怀远吼道:“臭小子,看着你师叔被人欺负也不搭把手,有你这么做晚辈的吗?还不滚过来把他轰走!”
因为晚晴让自己连带着茅山宗在月清尘面前丢了脸,怀远此刻是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甚至想着要是圣君真心跟自己玉虚师父一样不知抽了什么风看上了这祸害窝囊废,那自己就是绑也一定把他给月清尘绑了去。
晚晴自然不知自己师侄心中这卑劣的想法和他那早不知拐到几里外的胳膊肘,但看他那不打算帮忙的模样,只得心一横眼一闭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发挥起他泼皮的功力:“救命啊杀人了,出人命了要死了,宗主哥哥快来救我啊!”
他那远在茅山的宗主哥哥自然是听不到他这倒霉弟弟的呼救,但此时此刻,另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却可以算是很好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圣君,这是……出了什么事吗?”不远处,忘乐惊诧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他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脸莫名其妙中带着担忧的君长夜。
看到君长夜的一刹那,月清尘手上一松,放开了那惨遭祸害的门边。他抚了抚一尘不染的衣袖,然后客客气气地冲晚晴道了句:“既然道长不愿替门下晚辈测算,那此番便多有得罪了,抱歉,告辞。”
紧接着,他对傻站在一侧的君长夜轻声道:“没事了,长夜,我们走吧。”
君长夜看着自家师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面色,很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他身边,乖巧地牵住了他的手。
就在此时,本来方才骂骂咧咧着扶门站起来的晚晴突然一顿,紧接着眸中迸发出某种奇异热切的光芒,一下子紧紧盯住了君长夜,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等等,小朋友,他说你叫,你叫什么?”
月清尘面无波澜,一步也不停地拉着君长夜向禅院外走去。
晚晴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忙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君长夜的另一只手,以近乎咆哮的姿态冲君长夜吼道:“你是不是叫君长夜?你爸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突然感到嘴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怎么张也张不开,只得呜呜呜地发出一系列毫无意义的拟声词。
卧槽,看小说里用禁言术用得很开心,真用到自己身上原来感觉这么不爽。
不爽的晚晴道长一边继续呜呜呜着晃君长夜的手,一边对月清尘怒目而视,视着视着突然灵光一闪,用目前因为仅知的冰和圣君两个要素推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面前这个莫非就是男主早期那个超级厉害却英年早逝的师尊,叫望什么圣君来着。
没等他想出到底是望什么,月清尘就率先松开了君长夜的手,之后一把扯住晚晴的破烂衣襟把他拖进了门里 ,关上门的前一刻冲君长夜道了句:“你先回去吧。”
之后,那道门就在君长夜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君长夜本就漆黑的眸子一时愈发幽深,好像变成了两泓望不见底的寒潭,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你看,他根本半点都不关心你,连对随随便便一个乱七八糟的人都比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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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之前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迅速占领了君长夜那一瞬间全部的心神。
对他而言,我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长夜,长夜!”一旁忘乐看君长夜半晌没有说话,忙连唤了他好几声。
君长夜终于从发愣中回过神来,方才那股萦绕周身的沉郁气息却一时没有散尽,看得忘乐赶忙替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这位小道友,可是有什么心结?”一旁同样被关在门外的怀远意味深长地打量君长夜片刻,伸手掐了个诀,算了算,然后对他肃然道:“你最近流年不利,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这僧道汇聚一堂,还真是能把什么没影的东西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君长夜点头谢过怀远道长的友情提醒,接着便朝忘乐道:“你方才不是说要下山去找找线索顺便帮忙搜寻宁师叔的弟子吗?我同你一道去。”
“啊……可你刚才不是不……”忘乐睁大眼睛。
“人命关天,没时间耽搁了,走吧。”君长夜头也不回地向着外面走去。
“好,哎你等等我!寺门在那边。”
怀远凝视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上动作不停地又掐算了几次,却发现无论怎么算,那位小道友的命格上都仿佛笼罩着难解的迷雾,处处有阻。他只好承认自己的推演功夫修得还不够到家,打算趁着还跟在自己那不靠谱却又的确可称神算的小师叔身边时多向他讨教讨教。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晚晴一进屋就发现禁锢没有了,自己又可以说话了,忙摆起泼妇骂街的架势准备破口大骂。
月清尘看着他摇了摇头,笃定道:“小春。”
在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后,破烂道人之前那种汹汹的气劲瞬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汪汪的两泡泪眼。
“你,你是……”他哽咽道,“清尘哥?”
紧接着,他就像一个流落街头数年终于找到组织的苦娃娃一样,一把抱住月清尘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抽抽,鼻涕眼泪全抹在了月清尘洁白的衣襟上,差点把那身衣服揉搓成跟他自己破烂道袍一样的抹布。
月清尘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并且十分难得的没有嫌弃他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
小春是身边人对他的爱称,他原本给自己起的网名是一缕春风。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之前苦苦暗恋的一个女孩在从网上认识了一个高富帅后,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从线上交流到线下私会再到迅速闪婚的壮举,彻底把小春的心摔了个七零八落。
而那个抢走他心爱女孩的男人,网名叫江南岸。
春风又绿江南岸,这名字起的,嗯,可以算是极其险恶的司马昭之心了。
“清尘哥,我可算找着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小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好歹停止了号哭,开始哭诉起自己穿越后的际遇来,“当时车翻到悬崖下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一睁眼发现心还是能跳的,虽然摊上这么具又老又丑的身体,但好歹没直接去见阎王,小弟已经谢天谢地了。
“清尘哥你猜我是怎么猜出来这里是你小说里世界的?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我最近不是恰好在给你的封神做设定图吗?就恰巧做到茅山宗了,然后查了好多好多关于道家的资料啊,所以一看到这牛鼻子老道身上穿的这件破袍子和背的那些家伙什儿,就大体猜出一点来了。”
这家伙是个画师,还算是小有名气的那种,鉴于其有天分,肯吃苦,而且对绘画事业抱有着极其浓厚的热情,故而成了月清尘为数不多的合作伙伴之一,那天出事时恰好也在车里,这才倒霉地一道摊上了这种离奇小概率事件。
“那你现在的晚晴?”月清尘看着他哭肿了的眼睛,又联想到他一贯的起名风格,心中突然涌起些不详的预感。
“啊,是这样的,”一谈到他的创作理念,小春登时来了精神,“我不是想着要快点找到你吗,就寻思着先在名字上做做文章。清尘哥你笔名叫山抹微云,那下一句就是天连衰草。这句太有名了,大多数人都知道,可是不是有句歌词叫‘衰草连横向晚晴’吗?这是咱们那特有的歌,这边除了咱们几个肯定没人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起了晚晴这个名字,而且觉得清尘哥你跟我心有灵犀,只要听见就肯定能明白。”
月清尘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在他油光发亮的脑门上弹了一个响亮的脑壳蹦儿。
心有灵犀?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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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
——河图 《第三十八年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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