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与魔族虽曾属盟友,彼此间的矛盾却也经年难以调和,你嫌我冲动易怒行事粗暴,我嫌你心肠阴损两面三刀。魔族虽恶,却也向来恶得坦荡,不似鬼族不仅爱好背地里捅阴刀,还惯常喜欢整些鬼里鬼气的东西,一有机会就偷偷摸摸放出来祸害世人。
像什么蛊术巫毒,傀儡小鬼,随便哪个说出来都叫人心中惶然,但若真论起阴损邪门之最,那还是绕不过昔日鬼后于无名岗野葬坡,凝万人魂,聚至邪阵,散半身修为造就的起澜。
起澜是一把鬼埙的名字。据亲身经历过的的人说,这埙奏出的曲,能让听过的人看到自己平生最不想忆起,最不想经历的场景。
说白了,除了将人心中深埋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外,还兼有因人而异制造幻境,并借由这幻境操纵人心的功能,可谓运筹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之间。
而深陷幻境之中的人,往往会彻底沦为奏曲者施暴的工具,六亲不认自相残杀,造就了许多乱世期间最为惨烈的祸事。
起澜调响,声声断肠。
当年那位鬼后,也因了这滔天杀业和后来惨烈的结局,而被后世称为断肠夫人 。
断肠断肠,其实断的不仅是听曲者,还有纵曲者,但凡有七情六欲,就很难不被那曲中凄绝所影响,断肠夫人也不例外。她后来殒命于鬼埙反噬和琴圣的浮生琴音下,据说死时满面泪痕,状若疯癫,一直恍恍惚惚唤着夭折幼子的乳名,五脏皆损,肝肠寸断。
"幸而断肠夫人已死,琴圣传人犹在,师兄不必太过忧心,"宁远湄见月清尘面色有些苍白,即刻敛了愁容舒了眉眼,转而柔声劝慰道:"起澜哪怕还在,也定然没有在断肠夫人手中的威力,虽然,虽然苏前辈不在了,但浮生还在师兄手中,师兄灵力超拔琴技高绝,九州之上亦还有苏前辈一手创立的梵音宗,音修能才云集,哪怕鬼族真的敢卷土重来,我们也无甚可惧。"
面前佳人人淡如菊,幽静似兰,眸光清冽,温婉秀美,此刻身着缥碧裙,发挽碧玉簪,一身碧色似是夺了千峰的青翠,更显肌肤胜雪,玉质纤纤。
然而,听着宁远湄的话,月清尘倒是倏忽间生出一个疑问来,她唤苏羲和唤的是苏前辈,而非一般人尊称的琴圣尊,又看起来与望舒关系匪浅,莫非是与这对师徒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往事?
可是苏羲和不是只有望舒一个弟子吗?
"话虽如此,还是不可轻敌,"月清尘面蹙了蹙眉,隐起心中这点疑惑,开始问起寺中情况,"对了,卧禅寺此次失火,与起澜有什么关系?"
"此次失火的是万福殿,殿内恰巧镇着一件我两年前托付给悯生大师超度的人皮画,画上有个溪边起舞的女孩子,师兄可还记得?"宁远湄面带悯色,似是有些不忍提起:
"当年在花间酒外,画中厉鬼妄图伤人,我恰巧路过,就顺便收了。那女孩子死得惨,怨气也大,可若没有高人指点,却是绝不可能知道将残魂藏于画中等待时机。悯生大师有心度她,将那画置于殿中日夜超度,只等两年一过她戾气化净便可转世投胎,可谁承想,恰好就在这两年期至之时大殿失火,那画也不翼而飞。自昆梧来此的路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便托红绫姐先去花间酒走了一趟,打听后才知道,就在两年前的那天晚上,附近的人竟都入了一个相同的梦。"
"这梦,是关于那枉死舞女一生经历的?"月清尘问道。
"是啊,据说那梦境十分真实,真实到闻者伤心听者垂泪,甚至即便醒来仍不自觉地想要亲手杀了那负心人替舞女报仇,"宁远湄点点头道,"与鬼魂相关,能作出这种效果,又能瞒得过你我二人的,大概也只有起澜了。"
听到这里,月清尘忽然觉得有些惭愧,那天他甚至因为发现身旁老板的不对劲应良宵之请通过密道跟那厉鬼有了近距离接触,却并没有料到其中还有这一层的关窍。
宁远湄看月清尘不做声,忽而像个孩子似地顽皮一笑,"其实远湄那天知道师兄也在花间酒,还认真欣赏了师兄在台上的风姿呢。本想与师兄相认,可看当时情势,师兄似乎有所顾忌,远湄就没有上前自讨没趣。"
她正这般缓缓叙着话,却见面前男子忽然抬起手来落在她发间,替她整了整髻边发簪,整完又很自然地收回手去,淡淡道了句:"簪子有点歪了,现在这样好些。"
宁远湄愣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道了句谢,柔声道:"师兄最近气色似乎好了许多,是因为有了徒弟的缘故吗?"
她仍记得当年初听得苏羲和死讯时师兄那般心如死灰的状态,和后来寻得招魂法子后抱着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不管不顾离开昆梧的孤烈决绝,那时她以为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师兄平和如初的模样,但如今看来,却似乎可以暂时放心了。
岁月果然是一味良药。
月清尘本来是想试试宁远湄的反应,看这两人的关系究竟熟络到什么地步,如今看她并无异样,便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先不说我了,听掌门师兄说你的弟子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我今日清晨让她们去山下镇子上采买些东西,本叮嘱过中午回来,却没想到到了如今还未归来。"宁远湄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担忧,"她们俩都是极听话的孩子,想必不会贪玩,可镇子离寺庙极近,人们大多信佛,民风淳朴,两个孩子灵力也不低,应付一般的妖邪绰绰有余,哪怕不行,总不会连发出信号通知我的时间都没有,除非……"
除非这次碰到的,与火烧大殿和持有起澜的,是同样的一波人。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宁远湄紧接着朝佛堂那边穿道家袍服的怀远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本来我想着,若真的是鬼族残部趁机作乱,那无论是追查大殿中留下的痕迹还是寻找弟子下落,都免不了要请茅山宗的道长前来相助,毕竟当年也是他们最擅长与鬼族打交道,可没想到,与怀远小道长一并前来的竟是位之前没见过的道长,而且接触下来感觉行事颇为不羁,不知肯不肯认真相帮。"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换做在场任何一个人来说一样的话,恐怕都会比这严重十倍。
岂止是不羁,简直可以说是不逊!粗俗!无礼!
"我去探探他,"月清尘思忖片刻,淡淡道:"毕竟是玉虚宗主派来的,想必定有过人之处。"
"可那位晚晴道长似乎不愿与人有过多接触。"宁远湄有些为难,她深知自己这位师兄从不是话多的人,平日里他能跟别人多说句话别人都要受宠若惊,如今让他去跟那位不太走寻常路的晚晴道长交流,恐怕效果还不如她自己去呢。
"无妨。"月清尘仔细想了想,似是觉得这一提议可行性很高 。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所谓玉虚道长的失魂弟弟在原文中从未好起来过,如今不单好了,还能掐会算会画符,怎么想怎么蹊跷。而且,他还扬言只算尊贵之人的命格,既然这里日后最尊贵的人非君长夜莫属,那么不管那冒牌货是怎么回事,只要带了君长夜去,就不愁套不出他的底细。
"师兄是自己去?还需要什么人一起吗?"宁仙子总是思虑周全的。
"长夜一道去吧。"月清尘淡淡应道。
"看来师兄对你这小弟子长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听说那位晚晴道长会测算天机,若是谈得好了,倒是可以顺便请他替长夜测上一测,"宁远湄温柔笑笑,"好了好了,我会通知小长夜的,放心吧。"
月清尘朝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接着便转身朝着怀远和般若走去。
身后宁远湄立在明烛微光摇曳间,看着他清隽挺拔的远去背影,忽然就有些微微的出神。
师兄对君长夜的特别连她都看得出来,更不要说那个敏感多疑的孩子自己了。
只是希望他的这份好,更多的是针对那孩子本身,而不是因为那副容貌,和那个身份。
但这怎么可能呢?
"好了,今天鬼族的辛秘就讲到这了,那什么起澜的威力我也告诉你了,你自己思量思量,千万别去没事找事,"禅院屋内,荒炎自己给自己扇了扇风,表示现在已经口干舌燥很累了,"你方才打断我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断肠夫人,是他们给鬼后的别称?真难听,人家好歹生得不差,哪怕后来生了十几个小鬼也还是个美艳妇人。现在倒好,没见过的人一听这名就先觉得要断上半截肠子,那得多吓人啊。"
他回忆了片刻,又丝毫不介意地在君长夜小朋友面前大咧咧感叹道:"想当年我跟她还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只是后来实在聊不到一起去就分道扬镳了,唉,没想到她下场也这么惨,真是可惜喽。"
君长夜听后沉默半晌,轻声道:"前辈既与那位夫人有过情义,为何当时不去救她?若是因为当时不知道她遇难之事,那此刻知晓了,又为何看不出半分伤心?"
"伤心?为什么要伤心?"荒炎撇撇嘴,"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就要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起澜难驭是众人皆知的事,玩火自焚的道理不会不懂吧?最后死在浮生琴下也是她技不如人,没什么好伤心的。再说了,那么多露水情缘大部分还都是互相利用同床异梦,要是一一都管,管的过来吗?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荒炎说着说着,却发现君长夜紧抿唇角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不由有些头痛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却也只得先住了这话头,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君长夜道:"怎么?这么小就知道怜香惜玉了?那以后可有你受的,见一个爱一个容易,可爱一个负责一个就没那么容易喽。"
“我不知道容不容易,”君长夜眸中带了些迷茫神色,轻声道:"可我知道,如果有个人肯真心对我好,而我又真心想对那个人好的话……”
我不会让他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荒炎干笑几声,"你还小,不懂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都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他越说越心虚,越说越不太敢面对君长夜迷茫却澄澈的目光,一双眼只得不安地到处乱瞟,瞟着瞟着瞟到窗户外面,正巧看到一个影子呼啦啦朝这边过来,忙以一句"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收了个场,很快隐去了踪迹。
"长夜!"门外传来忘乐的声音,"你师尊找你有些事,快跟我走吧!"
听了月清尘有事找他,君长夜迅速敛去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门应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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