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人已晃至门口,“吱呀”一下拉开殿前因年岁久远多少有些老旧的木门,先是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又捏着鼻子小声抱怨了一句:“可算出来了,这老和尚真够人受的。”
他边伸展筋骨边走路没个正形儿地蹦哒着下了台阶,猛一抬头与立在门口的月清尘打了个照面,他先是眯了眯眼,紧接着将人从头到尾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遍,打量完却是一语未发,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因为带了面具的缘故,月清尘也不怕他看出什么,只是对那人方才的眼神有些在意,觉得莫名熟悉。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究竟熟悉在哪,般若那大嗓门就已从门口如炸雷般响了起来:“贵客,请进来吧!”
月清尘依言迈进宝殿。
木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殿内光源只剩了佛前长燃的点点幽明烛火,昏暗之余,恍若将殿内殿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世间红尘万物皆不能侵扰其中。
低低的诵经与木鱼声又在耳边轻轻回荡,伴着殿内空灵回音,让人只觉心神都被殿内幽凉圣洁涤荡一番,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一室清宁。
殿内除般若外还有四人,佛下静坐的僧人,他身旁侍立的小僧,轻纱拢面的碧裙女子,以及一位着道家八卦服的半大少年。
见月清尘进来了,那少年先是微微一愣,接着面色一凝,肃然行了一礼,沉声道:"茅山宗玉虚道师座下大弟子怀远见过望舒圣君。"
"是望舒君?"背对殿门端坐的的老僧依旧神色悲悯,紧闭双眸,音调没什么起伏,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意,"老衲身子不便,无法起身相迎,还请圣君见谅。"
"悯生大师言重,"月清尘缓步停在他身后,行了一个晚辈礼,"清尘来晚了。"
悯生摇摇头,在一旁的小僧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欠了欠身,带些歉意道:"此番遭难,还要劳烦圣君跑一趟过来,老衲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既为同道,本当共勉,大师这般客气,便是见外了,"月清尘蹙了蹙眉,"只是,不知此次……"
"咳咳咳。"悯生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本在一旁静立的宁远湄早有准备地上前替他施起针来,边施边轻声劝解,似在为其疏导心结。
一套针法施毕,悯生脸色好了一些,只是仍是神色恹恹,一看便知仍是强自苦撑。
"依大师如今状况,只宜静养,不可劳心,不如且先回房好好休息,"宁远湄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柔声道:"这里有般若大师和我们呢。"
说完,她又轻声嘱咐一旁小僧道:"烦劳小师父扶大师回房去,记得将我之前配的那味安神香燃于禅房东南方,三个时辰更换一次。"
悯生苦笑一下,似是深知自身状况,也不再客套,只是冲在场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又嘱咐般若暂时照应这边诸事,便步履蹒跚地离去了。
目送悯生离去,宁远湄与月清尘眼神交汇一瞬,轻声道,"师兄,借一步说话。"
"忘乐小师父,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我们,最近这寺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去禅房的一路上,洛青鸾变着法地想从忘乐口中套话,奈何对方压根不敢跟她说话,她只得不甘心地戳戳身旁沉默的君师弟,用眼神示意他接替自己未竟的事业。
君长夜看她一眼,突然微微叹了口气,驴唇不对马嘴道:"师姐,不知道大师兄一个人在山里,会不会很寂寞。"
洛青鸾瞬间瞪大了一双杏眼,难以想象君长夜萧紫垣二人何时拥有了如此深厚的友谊。
寂寞?开玩笑,她可不信肥圆在扶摇峰众人的陪伴下还有时间伤春悲秋。
"看来你们师兄弟感情也很好啊!"走在前方的忘乐却突然回过头来,半羡慕半惆怅道:"也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静室里过得怎么样了。"
"哦?"君长夜抬眸看他一眼,索性走到忘乐身边与他并肩而行,好奇道:"静室是什么?为什么会在静室里?"
"因为圆通师兄说是大师兄害了师父!"忘乐愤愤道,"可我知道大师兄肯定是被冤枉的,可惜我没用,不能亲手捉住那害了师父的贼人,还师兄师父一个公道!"
他义愤填膺之余,突然一把握住君长夜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你师父是不是很厉害?我看般若师叔都对他很恭敬!那你一定也好厉害的,是不是?可不可以帮我救大师兄出来?"
"那你要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我们才好想办法帮你,"君长夜安抚道,"你方才说害了你师父的贼人另有其人?"
"是啊!"忘乐用袖子抹抹眼泪,哽咽道:"大师兄临被抓走前,一直抓着他那件僧衣重复一个猫字,可当时太混乱了,他都没能再多说什么,所以我也不清楚更多了。"
"猫?"君长夜沉思一瞬,"贵寺可有人养猫?"
"没有!"忘乐拼命摆手,"般若师叔特别讨厌猫,所以没人敢养的。不过,我隐约记得当天师兄扫完台阶以后,曾经问过我有没有看到过一只身子黑爪子白的猫,但我确实没见过,所以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如今可有法子能见到令师兄?"
"没有,"忘乐苦闷道,"他们看的紧,说是在师伯亲自审之前谁都不能见师兄。"
说话间禅房已到,忘乐当下也不再多言,带二人进了其中一间看上去宽敞些的院落,解说道:"此处境域是为昆梧山特意准备的,宁仙尊和绫仙尊的院落亦就在不远处,互相也可有个照应。"
"对了,之前说宁师叔的弟子失踪,是真的吗?"一直没多开口的洛青鸾突然插话道。
"是……是啊,"忘乐一听她说话又开始脸红结巴,"是在山下镇子里……买药材……的时候,失去了联系,连……连宁仙尊都感应不到,寺里师兄弟都去找……了。"
"这么说来,慕家的念屏也失踪了?"洛青鸾自言自语道,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慕伯父慕伯母要是知道了非得急死不可。可是卧禅寺有佛光庇佑,千百年来都邪魔不侵,怎么会突然出事呢?"
君长夜本也想不通这一点,然而就在此时,久违的荒炎大嗓门却突然自他耳边炸雷般响了起来:
"说到邪魔,君小子啊,老朽我基于与妖魔鬼怪多年相交的经验,直觉这附近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啊。虽然那家伙掩藏得近乎天衣无缝,但还是火候不够瞒不过老朽我啊哈哈哈。"
君长夜被那贯耳的笑声扰得心烦意乱,可碍于有旁人在侧不好表露出来,只得一咬牙受了,同时在心底默念了几句清心咒。
自从荒炎用了天仙子,不仅灵力日渐恢复,连魂体也是愈发凝实,以前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连说话都小心翼翼怕被昆梧的人发现,如今却是越发猖狂了,一瞅着身边没有法力高强之人便要出来透风,还要变着花样提醒别忘了早日把浮生琴弄到手。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况且,君长夜也当真是不愿。
"哦,光顾着说话了,二位小施主先进屋去收拾一下吧,一会儿尊师也要回来了,"忘乐抬头看了看天色,冲二人憨憨道,"我还有些活儿要做,就先走了,这边都有弟子侯着,有需要随时叫他们就行。"
语毕,他不敢再看洛青鸾,却又凑近了君长夜低声道:"长夜,方才所说关于我大师兄的事,我一有消息就来告诉你,到时候,记得要帮我啊!"
君长夜微一点头,算是应了此事,忘乐感激地冲他一笑,挥挥手跑远了。
如果真能找到那些失踪的弟子,查明事情的真相,那师尊也一定会高兴的吧。
"长夜,那小和尚让你帮忙你就真答应了?"洛青鸾看看在远方的炊烟中依旧熠熠生辉的小光头,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有那么可怕吗?为什么他都不敢跟我说话?"
"许是从未见过像师姐这般貌美的姑娘。"君长夜一边心不在焉道,一边盘算着待会儿怎么独处个一时半会,以便好好盘问一下荒炎。
"什么跟什么呀?"洛青鸾脸上却突然飞红一片,神情似怒似羞,别别扭扭嗔他一句:"你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真是跟肥圆学坏了。 "
说完,不待君长夜作出反应,便飞也似地率先跑进了院子。
君长夜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惹怒了洛青鸾,却也直觉不能就这么追上去问,顿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哎嘿,有趣有趣,那小丫头八成对你有意思。"荒炎幸灾乐祸道,"愣着干嘛?快追啊!那可是洛云深的孙女,小蘅芜的侄女,没准就是洛家以后的继承人,你要是拿下了她,以后偌大一个洛家都是你的,哎呀呀,想想都过瘾,多少人要眼红死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君长夜冷冷道,"敢问您老人家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喂!什么叫我在想什么?"荒炎登时不乐意了,"我这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你将来难道不想娶那小丫头吗?难道还有比她更适合你的大家之后吗?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同窗同门,她对你又有意思,哎呀这简直是戏文里才有的天赐良缘,你小子可要好好把握。"
"我看您只是为了早日得到流年箫,才这般怂恿我去接近洛家吧?"君长夜却毫不留情一语道破他的意图,"与其说这些没用的,不如跟我说说您感应到的邪魔是怎么回事。"
"邪魔关你什么事?"荒炎气呼呼道,"这是你师父该考虑的问题。你小子知道也没用,去了也是送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哼,让你拿浮生琴你不拿,让你接近洛家丫头你不去,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长夜不才,确实没什么用,"君长夜却也不恼,只是语气低落下来,"不但连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连帮师尊分忧都做不到,那还活着做什么,干脆早日身赴九泉之下,还能知道爹娘是谁。"
"喂,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荒炎不可置信道,却随即不耐地挥挥手,"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你师尊师叔还有寺里的其他那些和尚,而且不能擅自行动。"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看到君长夜点了点头,这才满意地继续说了下去,"这话说来就长了,你先进院子去跟洛丫头打个招呼进屋去,我再跟你慢慢说,记得态度要诚恳啊!"
君长夜被他堵得又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清心咒,这才转身向着院内走去。
"师兄,可还记得起澜?"那边天宝殿内,宁远湄面色凝重,盈盈秋水眸中泛着说不出的担忧,"当年乱世后,我本以为它已经随着鬼后的消逝而湮灭了,没想到,那邪物竟然可能还存在于这个世上。"
月清尘凝思片刻,似是想到了当年惨状,不禁喟叹一声。
可是实际他想到的远非还未解锁的乱世记忆,而是那个本不应该现在就出现的鬼界圣物。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可起澜,偏生要搅弄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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