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辰宫,寝殿。
银戈进了门,扫眼一看,空荡的房间里整洁干净,一应用具摆设都是精致优美,只是看起来没有灵魂,也没什么生气。
他百无聊赖地查看了一圈,眼底渐渐显露失望,这寝殿,一点也不玑珩。
玑珩是鲜活的,带着软刺的,活蹦乱跳的,表情灵动,心思难测。
这屋子,处处规矩平整,处处秩序井然,哪里像他的气质。
银戈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手刚抚上门框,突然眸光一闪,猛然回头。
与此同时,玑珩拜别了母亲,步伐急切地奔向自己的寝殿,到了门口骤然停下,平复了一下略微急促的呼吸,再整理一下衣袖,轻轻推开门。
“师尊。”
银戈背靠着门站着,平静地注视前方挂满书画的墙,听到玑珩来了,侧过头说:“你这寝殿,倒是比你规矩多了。”
玑珩笑笑,“是吗?我也觉得。”
“嗯,如果忽略这堵墙的话。”
说罢,银戈长袖一挥,墙上的书画瞬间消失,宽广的墙壁变得空空如也。
“……师尊,不要。”
玑珩四肢一阵软麻,语气颤抖,眼眸震动,他知道,他发现了。
但银戈没有住手,他手臂再次挥动,空白的墙上金光一闪,渐渐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有墨写的,有剑刻的,还有血染的。
——今日失手伤了师尊,我不知帝父为何没有罚我,但我要罚自己面壁三日,封剑三月。
——我又伤了师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行的玑珩,你绝不能再伤人了!会没朋友的!
——我还是伤人了,他们说这是煞气,说我是煞星,他们都是胡说!母亲告诉我,这世上绝没有我这么好看的煞星,我觉得她说的对……
——煞星就煞星吧,谁稀罕你们喜欢我,不管谁说什么,打一顿就清净了,对,就这样!
——帝父让我去云荒,这样也好,战神我打不过,不会伤人了。至于他教死了九个徒弟的事……我做那第十个倒是再合适不过。
……
墙上的字迹由稚嫩工整,到草率狂躁,从笔墨,到剑痕,足见一个天之骄子如何被这“煞星”一点一点压垮骄傲,封闭内心。
恐惧是毒药,只要沾染一点,就能模糊视线,让你忽略周身围绕的温暖,独自守着这世间的恶寒。
“这是什么?”
银戈冷静地看着他,质问的语气让玑珩脊背渐冷,他仿佛一瞬间想起所有或恐惧、或嫌恶、或嘲讽的眼神。
神族太子,欺师灭祖,天煞孤星。
他记得师尊惊愕又失望的眼睛,他记得那些躲在暗处诋毁他的耳语,他记得自己伸出去却没有被回应的手,以及对方逃离的身影。
从前他们都说自己温和可亲,但渐渐地,便只剩敬而远之。
这些人从来不知道,自己谈笑间随口提起的煞气,是别人心底的刺。
每一次无所谓的谈笑,都会让他瞬间逃避所有温暖,躲回深不见底的冰窖里,拒绝所有声音。
“我……”玑珩闭上眼,无力地转过身,“我不知道。”
“我知道。”
银戈突然上前一步,有力的手臂坚定地环过玑珩的双肩,坚实的胸膛贴紧颤抖的后背,声音沙哑却温柔,“如果这里的过去不堪回忆,就好好待在云荒吧。你克不住我,不算我的煞星。”
“……好。”
玑珩咽喉颤抖,他在哽咽。
一刻钟后,凌霄殿外。
椿君独自在神宫外的一片孤云上饮酒,突然,周身一冷,身后多了一道冰冷的气息,他起身一看,是寒舟。
“你来做什么?”
椿君没好气地拢了拢袖子,他对小辈一向和善,但这人上次在云荒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他一番,现在又神出鬼没的跑到自己面前,他实在和善不起来。
而且作为一棵树,他一向不喜欢北方的神祗,一身寒气,能把人冻傻。
偏偏这人,来自最冷的雪凉城。
寒舟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走过来毫不见外地坐下,看着椿君手里的葫芦轻笑,“椿君大人还真是嗜酒如命。”
椿君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寒舟笑笑,从袖子里拿出变出两坛酒,酒坛泛着剔透的荧光,竟然是青玉做的。
“这是雪凉城特有的酒,雪雾,大人可喝过?”
“废话,老夫德高望重,自然早有小辈孝敬过了。”
“哦?”寒舟把玩着酒坛,好奇地问,“这么难得的酒,不知是谁如此有心?”
有心?呵呵。
椿君心底嘲讽:那人可真是太有心了,只可惜全是不轨之心。
“是谁都与你无关,你到底来干什么?”
寒舟闻言眼神骤然冷了几分,但很快别开脸,再转过来时已重新带上了笑意。
“没什么,听说大人爱酒,特来奉上。”
椿君狐疑地审视着他,冷冷地说:“我与你无亲无故,今日又不是我的寿宴,讨好我做什么?”
“大人是三界的长辈,孝敬你,是在下的福气。”
寒舟说的是卑微至极的话,但语气里满是骄傲,还有几分隐约的抱怨,让人听了完全开心不起来。
“那我也不收,你……”
“椿君!”
“不要”二字还未说出口,身后耳熟的声音响起,椿君回头看,是玑珩来了。
“太子殿下来了啊,寒舟告辞。”
一阵风过,等椿君再回过头,寒舟的身影已经不见,只留下两坛晶莹诱人的雪雾。
玑珩很快靠近,落在云头,看着地上的就,皱着眉问:“方才那是寒舟?他何时与你这般亲近?”
“谁知道呢。”
椿君撇撇嘴,毫不顾忌地开了一坛雪雾,畅饮一口。
嘶~哈~
好酒!
“尝尝。”
椿君舔了舔嘴角,大方地递了一坛给玑珩,玑珩接过来抿了一口,入口清冽,冷香沁人,还真是好酒。
玑珩喝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椿君,问:“你不是树吗?为什么这么爱喝酒?”
“这个嘛,”椿君撑坐起来,指着玑珩道,“说了你不许告诉银戈啊。”
“为什么?”
“我就当你答应了。”
“……”
“说起来都是因为无间,”说着,椿君放下了酒坛子,抬头望天,“当年你们还在并肩作战,大获全胜后摆了整整三日庆功宴。无间因为受伤,被你禁止喝酒,于是他就偷偷藏了一坛酒在我的树枝上。
后来他夜里悄悄起来找时,居然不小心把酒坛打碎了,一坛好酒全数撒在了树干上,被我喝了……
从此以后,世间多了我这么个嗜酒如命的老树精。”
椿君说着,似乎又看到那少年穿着单衣站在树下,额上裹着包扎伤口的布条,叉着腰气急败坏地对他说:“老树精,快把我的酒还来!”
……
“如果找到了无间,你会如何做?”
玑珩一句话,问得椿君失了神,他沉默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那要看你了,无极帝君。”
“如果我要杀他呢?”
“那我不会救他。”
椿君冷漠转身,拂了拂衣袖,一字一句冷静无比,“也不会帮你。”
玑珩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似乎,很维护他。”
“是。”椿君回过头,十分坦然,“因为我尝过他的眼泪,是善良又柔弱的味道。而你,睥睨天地的三界至尊,可曾发现自己的弟弟总是身影孤单,总是一个人躲在深夜里哭泣呢?”
玑珩不由失笑,我连记忆都找不回来,我怎么知道呢。但椿君口中的无间确实与他那片段记忆中不同,他在冥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成为浊气的傀儡呢?
……
“先不说这个了,椿君一早守在外面,可有收获?”
谈及正事,椿君立时收了情绪,摇摇头说,“神族众多,一时还没有头绪。”
玑珩深情严肃起来,犹豫了一下,又说:“昨日我还得了一个线索,我重生时,灵力觉醒,原身之前的记忆全无。无间若是重生,多半也是如此。”
“所以呢,殿下怀疑谁?”
“寒舟。”
“他?”
椿君有些惊讶,毕竟寒舟这个人,他也没见过几次,玑珩更是只见过一次,如何就能怀疑人家。
玑珩知道他的疑惑,与他缓缓道来:“他沉默寡言,又独守北荒,记不记得以前的事谁也不清楚,灵力强大,在神族也是排得上号的。”
椿君越听脸色越沉,最后,玑珩顿了一下,然后半笑着问他:“而且,他突然亲近你,你能找得出理由吗?”
椿君面色一僵,尴尬地摇摇头,“不能。”
“所以,他不可疑吗?”
椿君点头如捣蒜,“可疑,很可疑。”
但是可疑归可疑,无凭无据地,椿君不解,“你要如何证实?”
玑珩眼底亮着光,“母亲说,他与大哥今日会有动作,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玑珩赶回大殿时,银戈已经坐在上首,众神都不约而同地乖乖坐在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
见此情境,玑珩忍俊不禁,扬着笑脸走过去,刚一坐下,身旁的银戈突然皱了眉头,“喝酒了?”
玑珩的身形一滞,脊背陡然绷紧,避开银戈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就一口。”
“跟谁喝的?”
“椿君。”
银戈没说话了,端起面前的冷茶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道:“你最近似乎经常见他。”
“有…有吗?还好吧。”
玑珩嬉笑间,银戈淡漠地转过头,望着别处面不改色地说:“他喝醉了会咬人。”
“真的?”
“嗯。”
玑珩思索了一下,心底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试探着问:“那我以后,尽量少跟他喝酒?”
银戈满意地点点头,“少见面也可以。”
“……好。”
大殿内已经安静了许久,此刻距司命算的开宴吉时还有半个时辰,一位神官突然出现,躬身走到银戈面前。
“见过战神,见过殿下。”
玑珩拿开嘴里咬着杯子,问他:“何事?”
“帝君有请战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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