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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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走出村子、离开阵法范围,周围景物便好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庄溯尘特意绕到昨天丢下小鱼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鱼没有了——估计还是晚上被附近出没的野兽叼走了。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也没有在走路时顺便修炼步法,全心戒备着身后的动静。

    直到过了河、踏入森林,都没有任何异动表明小猫又跟了上来,庄溯尘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往森林深处又走了一段,终于又从枝叶缝隙间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轻灵白影——小猫这一回隐藏得比之前都好,是为了躲避一条装作枯枝躺在落叶上、在活物经过时突然弹起过攻击的毒蛇才前功尽弃,泄露了行踪。

    不过在庄溯尘察觉动静的时候,小猫就也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庄溯尘干脆直接返身回去察看,到了地方只看见地上躺着一条枯黄的死蛇,被一爪子抓断了七寸,早已死得透透的了。枯叶上落着几滴蛇血,小猫则再度不见了踪影。

    这蛇行动十分敏捷,一击不成便逃得飞快,平时想抓也很难抓住。庄溯尘小心挖出蛇胆,裹在剥下的蛇皮里放进竹筒——倒是轻易得了样额外的收获。

    林中这片区域是庄溯尘格外熟悉的,毕竟数年来几乎日日造访。他半是为了安全、半是为了将那功法玉简最后附带的几页符篆吃透练熟,利用林子里能找到的各种材料做了不少刻有符篆的陷阱,不管能不能起效就到处乱放。庄溯尘自己当然记得每一处位置,之后就故意贴在陷阱附近走,果然让从远处绕了圈又偷偷回来、再度跟上他的小猫几次险些就着了道。

    虽然最终都手忙脚乱避过,却免不了弄出响动透露位置,总是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庄溯尘经过几番试探,觉得以这只妖兽表现出来的实力,若是正面对抗他或许还能稍胜一筹,便不由得动起了想要将它抓住的心思——至少,得弄清楚它为什么跟着他。

    一人一猫就这样追追逃逃,庄溯尘毕竟还是少年心性,难得遇到这样有趣的事,虽然察觉到随着路线偏移、周围的景色在逐渐变得陌生起来,却只是更加小心地冒险追了下去。

    云应舟呢?他已经快被那些陷阱烦死了!

    它们密集得简直无处不在,有的披着绝妙的伪装,有的干脆就是直接将符篆雕刻在石头或者树干上。其中大部分甚至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就像小孩恶作剧的玩具一样,不慎碰到也只会突然爆出一团火光、或者动起来吓人一跳。不过云应舟也触动了一个射出涂毒骨针的机关,好在险而又险避过了。

    他不知道庄溯尘有没有看清他模样、发觉他就是之前遇到的那只“小猫”,还是单纯将他当做了森林里正在猎食的野兽,准备将他引入陷阱反杀。只是,就凭这些莫名其妙的陷阱……云应舟都开始有点怀疑庄溯尘在故意耍他玩了,但如果庄溯尘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降低警惕,等到最后再用杀招的话,好像也说得过去……

    所以云应舟始终不敢放松,心急于庄溯尘不知何时就会得遇机缘、修为大涨,也不愿先放弃这次追踪,多花些时间熟悉环境后再做尝试。他原本是想着不知庄溯尘习惯去哪里捡骨采菌、森林又很广阔,要提前侦查也不知该探查哪里,晚上才没出去而只是修炼了,现在却又隐隐怀疑起自己做错了选择,不由更加焦躁起来。

    等发觉距离遇到上一个陷阱已经过去许久,云应舟后知后觉,神经顿时绷得更紧了。前面庄溯尘恰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似乎在地面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树丛将少年的身影遮去了大半,云应舟看不到他看见了什么,只见到他卸下背后竹筐放到地上,蹲下身开始翻捡。

    想装作在收集菌类的样子引诱他动手吗?还特意把影响活动的竹筐放下了……

    他才不会上当呢!

    云应舟心中升起了一点窥破对方目的的小得意,也不再烦躁了,耐着性子伏在原处不动,就是不过去。庄溯尘蹲了一会,果真什么都没捡起来往竹筐里放,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不同于云应舟预料:他没有起身,就伏着身子躲藏在树丛后,开始悄悄往前方潜行——动作间显得十分小心翼翼,连放在地下的竹筐都丢下不管了。

    这又是在做什么?云应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庄溯尘好像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他绕到庄溯尘的视线死角,敏捷地几下纵跃爬上身边大树,居高临下地往前方望去。视角一变,他便看出了前面的异常之处:林子里出现了一道突兀的空白区域。

    一道不可能自然形成的直线从草木之间穿过,所经之处草伏枝折,甚至令半空飘荡的鬼气都朝两侧退避。这条线又细又长,几乎笔直地一直延伸了很远才消失了,尽头却是更明显的破坏痕迹,好几棵树都歪斜倾倒了下来。

    这是……剑气斩过的痕迹?

    云应舟端详了一会,下了树去追庄溯尘。经过他方才蹲下察看的地方时,云应舟鼻尖微动,不仅看到了一侧树干上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还嗅到了已经渗进泥土底下的几滴鲜血。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庄溯尘身后,其实已经能直接从周围的痕迹中判断出方向了:越往前走,发生过战斗的痕迹就越多越乱,纵横交错的剑痕令树木摧折、泥土翻起,到后来终于出现了大片泼洒的血迹。

    突然一道灵气波动从前方扫来,刚在一根横倒树干后面止步的庄溯尘迅速俯身藏好,云应舟则及时跳上了树枝,都没让那道波动触及而被察觉。放出灵气的人大概也没想过在这种树林深处还会有人偷听,只是例行惯事地扫过一圈就算完事了。

    前方不远处地势略微向下,形成一个小小斜坡,恰好方便看到坡底的景象。只见这处狭小空间内聚了四个人,其中三个躺着:一个已经死了,尸身断成两截横在地上,模样惨不忍睹,看衣着和身边散落的竹筐碎片,竟是个和庄溯尘一样今早出村采菌的捡骨人;横卧在尸体旁边的人浑身血迹,却还有一口气在,正半死不活地微微发出呻|吟。

    这伤者和空地上唯一站着的一个女子都是一身黑衣,袖口滚着银边,一看就是出于同门。女子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只是勉强撑着站立而已,脸上充满了疲倦和紧张。她频频朝远处张望,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执在手中的长剑剑尖则不时抬起,戒备似地指向稍远处仰躺在地上的另一个青年。

    那青年人看着就和这对男女不是一伙的,一身白衣,水墨图案从衣摆往上晕染,说不出的写意风流。就算被穿透胸口的一柄长剑牢牢钉在地面,腰间还有三道极深的皮肉翻卷的妖兽爪痕,几乎将他和那捡骨人一样斩成两段,血都要流干了,他微闭着眼睛的脸上表情却极平静,似不觉疼痛般缓慢地呼吸着。

    刚刚用灵气检查周边的想必就是那持剑女修了,大约筑基后期修为,大概是受伤力竭、加上林间鬼气的干扰,没能发觉有两只小虫子藏在附近。云应舟谨慎地从树叶间往下望,目光从那白衣青年面上扫过,只见他微闭的眼皮底下仿佛闪过了一道精光,当下心中一凛,竟有种已被发现的感觉。

    躲在树干后面的庄溯尘反倒还镇定些,他已认出那倒地的黑衣男修正是往日到村里来的熟人,那筑基期女修却是个生面孔。他屏息掩饰住自己的存在,目光转向那白衣青年,若有所思地扫视过他衣摆纹样、腰间玉佩和胸腹两处伤口,最后与那青年似闭非闭的双眼对上,对视了片刻才转开了。

    树林间传来一点骚动,又是一个黑衣人从远处穿过林木奔来,肩上扛着一人还足不沾地,到达后一言不发,只把肩上的人往地下一丢——那人翻过身来,也是个身材窈窕的女修,喉间一道血线,两眼瞪着已是死不瞑目了。那立着的女修哆嗦起来,顿时连手里的剑都拿不稳了,带着哭腔喊了声“秦师兄”,正想往新来那人身边靠去,却被冷冰冰的一瞥钉在了原地。

    “闭嘴,别搁我这儿发骚。”那秦师兄不耐烦地说,边上前狠踢了白衣青年一脚,踢得青年闷哼一声,伤口再度涌出血来。秦师兄脸上却不显兴奋,反而是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又向那刚被声“闭嘴”喝得委委屈屈抿紧了嘴唇的女修问道:“就是这人杀了萍师妹,打伤陈师弟的?”继而毫不客气地批判道:“真是两个废物。”

    女修想说自己也受了伤,终究没敢说。两人都无视了脚边那个惨死的村民。声音顺风传上来,云应舟将对话听得清晰,心中诧异:这是哪一段剧情?书里主角碰到的可不是这件事,而是撞上魔修为了开启秘境,要拿人血祭。

    等等。云应舟突然想到,庄溯尘是在秘境中拼死杀了一个魔修,从他身上得到一块记载有修炼心得的灵玉佩,才能顺利突破筑基的。那玉佩却在日后让他蒙上杀害小玄山内门弟子的嫌疑污名,惹出许多事端。他此刻也注意到了那白衣青年腰间染血的玉佩,心道:难道是——

    就听到那女修唯唯诺诺地说:“是……山下村民误入禁地,被萍师姐杀了,正好让这人撞见。师姐认出他是小玄山来的,唯恐他发现秘境,便想先独自将他引开,结果当面便被他一剑杀了……师兄前来援助,结果两败俱伤……”

    果然是这样。云应舟心想:看来书里是这白衣青年死了,玉佩被魔修拿走,后来才又落到了庄溯尘手里。庄溯尘此时本来不该在这里的,大概是先前为了引他入彀走偏了路。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动:要是弄出些动静来,让那坏脾气魔修发觉庄溯尘,多半会顺手将他砍了……

    但要借刀杀人,也得这刀砍不到自己身上才行。云应舟没把握祸水东引而自己不被发觉,寻思片刻后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继续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偷听。

    秦师兄不客气地说:“两败俱伤个屁。要不是他先被妖兽挠得半死,陈师弟那样的再来两百个也不够他一剑砍的。你倒是运道好——他砍了两个金丹,要砍到你时自己没气了,倒留了个最没脑子的下来烦我。”

    那女修被如此痛批,不敢怒更不敢言,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陈师兄召来飞剑将他钉住,随后也撑不住了,让我拿他的传讯符呼救。幸亏秦师兄在附近……”

    秦师兄“嗯”了一声,这回倒没再讥讽什么,低着头绕着那白衣青年缓缓踱了一圈,冷不丁又飞起一脚,这回是踹在了青年腰间被妖兽利爪留下的深创边缘。青年浑身一震,却依旧一声不吭,只是仿佛很无奈地将半闭的眼睛睁开了。

    “涂、青、崖。”秦师兄一字一顿极慢地说,说完冷哼了一声,“想不到出了试炼谷,你我还能再见。三年前你可威风得很呢,如今……别来无恙?”

    正到这种关键时刻,云应舟还想看下去,却发现树干后面的庄溯尘猫着腰,开始缓缓后退了。他反应过来那秦师兄是金丹后期,此前心思在别处才没发现他们,但若被发现,要杀他们就跟碾虫子似的,于是也萌生出了退意。

    他一点都不奇怪庄溯尘不准备插手这件事,只准备偷偷溜走,哪怕那几个魔修还杀了村里人——要是庄溯尘是那种路见不平便想拔刀相助、都不衡量一下自身实力的性格,他日后也就不会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多半在众叛亲离之前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云应舟跟着庄溯尘一起撤退,不知哪一方弄出了点动静,秦师兄耳尖微动,霍然便要朝他们这方向转头来看。那白衣青年却在恰到好处咳嗽了一声,同时露出沉吟表情来,重新将秦师兄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对不住……”他嘴唇惨白,呼吸急促,却带着微微笑意,仿佛十分诚恳地说:“我在试炼谷里打趴过的人太多,记不太清了。你是哪位来着?”

    且不说那秦师兄在片刻静默之后,如何爆发出了发狂的怒吼,庄溯尘缓慢倒退到一定距离外,小心地转过身,脚步从一点点挪动到逐渐加快,等回头已看不见那片空地时,便彻底放开速度,灵力全开地飞奔起来。速度却是云应舟的专长,他还算轻松地跟在庄溯尘后头,怎么看都不觉得庄溯尘这只是在急着逃命的样子……

    他现在的方向,可是往森林深处、朝着那道污染了这整片区域的鬼界裂缝去的。

    这就让云应舟好奇起来了。于此同时,云应舟隐约意识到了该被重视起来的一件事情:剧情最初到最后的庄溯尘,虽然本质如一,性格也还是发生过一些变化的……难不成,他还真想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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