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计较已定,在场的四人这才开始说闲话,邢岫烟就问左竞航,怎么这么巧,他竟然正好经过。
左竞航当下眉飞色舞:“贤侄女,你可知道你伯父我手下多了几条船?”
邢岫烟还没有反映过来:“几条?”
“整整十二艘,而且还是战船!大海船!”
邢岫烟猛地明白过来:“可是半岛的事儿成了?”
左竞航道:“可不是成了!收到令尊的折子之后,陛下立刻往半岛派遣了使节。还真别说!那些兔崽子果然在背地里搞鬼,见特使责问,吓得战战兢兢,嘴巴上推说没有没有,一转身立刻让下面毁掉一百六十艘船,只留下四十余艘备着朝廷查探。樊家抓住机会买下其中的五十二艘,只花了不到四十万两银子!”
白旭脱口而出:“这么便宜?”
几乎就是白送了!
邢岫烟道:“姑爹有所不知。无论是半岛也好倭国也罢,他们的冶炼铸造工艺都非常落后,因此从唐宋时期开始,两国的货币就依赖中原的铜钱。而且他们使用铜钱的方式跟我们又不同。我们口中的一两是一千文,而他们却是十文铜钱算一两。在半岛上,一千文铜钱被叫做一百两。”
中原的铜钱在周边各国都是硬通货。
白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四十万两白银买五十二艘海船的确很惊人,可如果用半岛的算法,四千万两铜钱买下五十二艘海船就不显了。”
这也是白旭第一次接触到海外贸易。
闵万重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十二艘归入黄海水师,想来渤海水师、东海水师也差不多。那剩下的船呢?”
左竞航道:“渤海水师和东海水师都是十艘。剩下的二十艘船分成两队,一队往返于海河口与江南,确保江南的米粮能定期入山东,另外一队,陛下有意组建商队,往返于倭国和半岛。无他,如今到处都闹蝗灾,偏偏国库空虚,陛下也是没法儿!”
至于内库,内库有钱,众所周知。可是被太上皇把持得死死的,皇帝摸不到呀!他也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邢岫烟道:“伯父知道……可是陛下委任伯父护航?那侄女可要恭喜伯父了!”
“同喜同喜。”左竞航道,“陛下还下了诏令,日后莱州就是通商口岸之一。”
说着,左竞航就拿出了诏令。
一份是给闵万重的,内容是关于莱州的设立通商口岸一事,设转运使、提举各一。让闵万重多加照拂。
一份却是给邢岫烟的,内容是同意邢岫烟在山东沿海晒海藻、晒咸鱼肉干。
另外还有一份密令,却是要邢岫烟在晒海藻、晒咸鱼干的同时,晒一些盐巴出来。而这些盐只销往倭国和半岛换取金银。
闵万重和白旭这才明白左竞航为什么会恰好经过莱州,还对邢岫烟如此礼遇!
人家本来就是冲着邢岫烟来的!
如果没有这道密令,闵万重还会拖延一二,可有了这道密令,闵万重还能消极怠工?当然是加紧马力把琅琊县那群皂隶收拾了,好给万岁当差呀!
而那些皂隶也的确有小动作,如今可不是撞到了渔网里?
这些事儿都是左竞航和闵万重、白旭商量着办的,邢岫烟却是一点儿都没沾手。她不过是在莱州府府衙小住了一段时日,然后外面的事儿自有人帮她料理干净。
在莱州府府衙小住的这段时日,她终于见到了阔别三个多月的母亲,也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了家里的现状。
原来皇帝也给了邢忠下了诏令,允许山东沿海各州府晒海藻、制咸鱼干,甚至还明文标注,只要里面夹带的盐巴不超过半成,就不算走私盐。
不得不说,山陕商人作为天下数得着的豪商,他们的嗅觉就是敏锐,这里天使都没有进入山东境内,他们就已经风闻到了消息,跑来山东布政使司衙门了。
自前朝开始,这天下的盐税就高,按着盐引贩盐根本就挣不到银子甚至十有八、九会蚀本。所以山陕商人背地里都有做私盐买卖。私盐买卖被抓住是个什么下场,自然是不用赘述。现在有这么一个路子可以绕开那么高的盐税,还是合法的买卖,不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这些山陕商人哪里不激动的?
所以听说邢忠要问他们借银子,为了能从这盐海藻咸鱼肉买卖上分一杯羹,这些山陕商人是极力奉承。山陕八大巨头打头每家出了三十万两,方家这样的二等豪商跟进,邢忠轻轻松松地借到了三百二十万两白银,还不要利息!
邢妻这一次离开济南,她的目的地其实是青州,只不过中途绕道来看看女儿罢了。他们邢家在青州也置办了庄子,预备着晒海藻。唯有邢家三姨,婚事已定,因此被留在济南顺带照顾侄儿。
提起这事儿,邢妻心里还不踏实:
“丫头,虽然你爹让我去青州,可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不说,就说这盐海藻的事儿,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爹没有跟娘说吗?”
一提起这个,邢妻就满肚子气:
“你爹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每天回来倒头就睡!哪里顾得上跟我说话!”
见女儿瞪着一双眼睛,邢妻少不得细细地说与女儿听。
原来邢忠也没有想过能借到三百多万两银子的银钱!可是这些银子是他用私人名义借的,如果直接挪作赈灾,他哪里肯?这可是要还的!
所以,买地保值就成了首选。
邢忠陆陆续续地买了许多地,然后邢忠又发现,很多事情在自家的田地上做起来更方便。
如果没有购置田地的话,邢忠也许会被到处掣肘,在跟当地的大户扯皮上花费无数的时间精力。可是现在,买地的钱是邢忠自己借来的,他经营的是自家的田地,就是外头有多少人嘀咕,背地里骂他败家子、好好的上等水田竟然挖了做池塘,也碍不到邢忠。
他自己的私田,他想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没人能说不是!
没了扯皮的事儿,又有林如海在背地里的支持以及方家等山陕巨头们的支持,这效率自然也跟着上来了。
开挖人工湖的头一个好处就是会吸引大量的人口!就是隔壁几个省的流民,听说了这事儿之后都调转方向往山东来了。
无他,混口饭吃。
有着充足的人手,邢忠行事自然也方便了许多。
因为是大灾之年,这地价也便宜,往年十七、八两一亩的上等好田,如今十两一亩买下轻轻松松,如果是用红薯等口粮、食物交付,这价钱甚至还能让!
邢家一下子变成了山东的大地主,坐拥近三十万亩田地。
虽然这三十万亩田地,分散在了不同的州县,但是因为购买的时候十分注意,又用稍低的价钱卖稍高的价钱买的形式置换了不少,加上邢忠到底是布政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家也给面子,到如今已经变成了大大小小五座位于不同州府的庄子。
邢忠忙着料理自家的田地,自然是累的。
邢岫烟听说,便道:“山东的地虽好,可是容易闹蝗灾呢!”
邢妻就道:“这还用你说。为什么说姑苏是鱼米之乡能养人?还不是因为临着太湖!这事儿你爹如何不清楚?就拿祁门县快要完工的这座庄子来说吧,总占地四万余亩,如今已经挖好了一万亩的池塘。哦,不能叫池塘,应该叫人工湖才对!人工挖掘的湖泊!”
“人……阿爹怎么想到的?”
“这不是开挖人工湖需要劳力多么!往下挖个四丈,铺上水泥板,就能养鱼养虾。还能养蟹!太湖的大闸蟹什么价,别人不知道,我们会不知道?!”
对于平民来说,税金便是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事儿。可是对于高门大户而言,他们需要的不是田地里出产的粮食物资,他们要的是金银财货,可以让他们拿来花销的金银财货!
这一点,无论是贾家这样显赫的人家,还是邢忠这样的官场新秀,都不例外。
稻米的确不愁卖,可是真正来钱的还是大闸蟹、龟鳖这些东西,就是鸡鸭鹅等禽蛋也比稻米的价钱高。
邢岫烟道:“四丈?那岂不是费了许多人手?”
“没错!光祁门县那座庄子,之前就雇佣了上百万人呢!因为这事儿,你爹如今在官场上多了一个雅号。”
“雅号?”
“没错。如今呀,外头叫你爹傻大人!”
“傻大人?”
“对。”
说这话的时候,邢妻满脸都是笑,名号虽然不好听,可是她的脸上却是满满的自豪。
而对于官场来说,邢忠的所作所为非常另类。
好好的田地不拿来耕种反而用来挖湖!因为这件事情,邢忠得了个“傻大人”的雅号。可就是这样一位“傻大人”养下了上百万劳力,手里的这些人工湖更是挖到了四丈深!这些人工湖还用了土法水泥砖在湖底铺了一层,防止渗水。
没错,土法水泥砖这种东西,比重轻,用在治理黄河上肯定是不行的,反而会伤了河床,但是用在没有什么流速的人工湖湖底却没有太大问题。
毕竟,经验和例子都是现成的:传说中大运河就是类似的法子,底部铺着青石板。只是邢忠手头的财力就这样,就是这土法水泥砖,也是皇帝朱笔御批拨了一批铁矿渣给他,不然还不成。
谁让盐铁官营呢!
可是功劳却是明明白白地摆着的。祁门县那座庄子还是小的,就吸引了上百万的劳力,如今其他的几座庄子都开始动工了。虽然说朝堂上不是没有人嘀咕,可是弹劾的奏章都被皇帝丢了回来:
不用这种办法把流民吸引到山东,难道等着流民聚集起来,冲击京师吗?
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冲击京师,足够颠覆国朝的统治了!
这是皇家绝对不能容忍的。
没看见太上皇派系的人一个声儿都没出吗?
太上皇不是傻子!
诚然,鼓励农桑自古以来就是官场上的政绩标准,因此全国各地都有填湖造田、毁林开田的事儿。跟邢忠这样,放到平常的年份,足够别人弹劾他让他丢官去职了。
可是今年是什么年份?
河南诸省蝗灾闹了两年了,山东全境蝗灾闹了一年!这黄河流域的百姓都要被饿死了!这个时候别说是退耕还湖,就是邢忠把山东翻过来,只要他能吸引住足够的人口,只要最后难民没有冲击京师,他就是大功一件!
对于邢妻来说,朝堂上如何折腾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家默许了邢家开挖人工湖的行为,这也等于说,事后邢忠对自家田地进行重新测量,日后的税还能少交些呢!
说完这个,邢妻这才提起让她挂心了好几个月的另外一件事儿:
“丫头,前些日子,衍圣公府来提亲了。”
邢岫烟一愣,张口便是:“阿娘~!女儿还小呢!”
邢妻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道:“没错,这天底下有的是好男儿,我们才不稀罕什么圣人之后呢!”
如果还是当年在姑苏的时候,衍圣公的名头绝对能砸晕邢忠和邢妻夫妇。可是来了山东近半年,看到孔氏一族的所作所为,美好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都是什么玩意儿!
跟那些纨绔子弟又有什么不同?
邢忠的心思邢妻不知道,可是邢妻的心中免不了把孔家和贾家放在一起比较——没办法,她熟悉的富贵人家除了林家也就贾家了,林家子嗣单薄,无论林如海还是林黛玉,邢妻都是看在眼里,自然是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可是这孔氏一族呢?
邢妻只能说,圣人之后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可是她看到的孔氏子弟真的没有几个像话的!尤其是向自家闺女求亲的那个!
邢妻想想自己查到的东西就糟心。
这么个玩意儿也来求娶我们家大丫头?
听见母亲这样说,邢岫烟立刻就意识到这求亲之人必定是不妥当,因此惹得母亲十分不高兴。
这母女二人说了一番闲话,第二日就分开了。
她们身上的事儿也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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