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母亲,邢岫烟再度回到莱州府府衙,然后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今年她十五岁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没错,本朝开国皇帝曾经规定最低结婚年龄,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只是后来大家发现女儿太早结婚容易伤了身子甚至一尸两命,久而久之,十五岁议亲成了富贵人家的常态,而官宦人家为了体现出一女百家求的尊贵,也是为了规避风险,十五岁开始相看人家,十六岁定亲,十七岁出嫁的比比皆是,当然也有留到十七岁才定亲,十八岁才出嫁的。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很少会有人家会把女儿留到十九岁上。

    今年是邢岫烟的及笄之年,孔家也绝对不会是第一家来求亲的人家。

    邢岫烟?

    邢岫烟有点暴躁。

    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申请成为林黛玉,因为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呀!谈一场美丽又纯粹的恋爱然后干干脆脆地在最美好的年华逝去,完全不用考虑这些有的没有的。

    不过,暴躁归暴躁,事情还得干。

    收到皇帝的密令之后,邢岫烟第一时间就让人捎话给陈力,预计等她回到庄子上的时候,新开的盐田已经投入使用,第一批盐也可以看得到了。

    离开莱州府城之前,邢岫烟自然免不了跟千里迢迢赶到莱州的转运使高宝保碰个面。

    高宝保是个看着三十上下的年轻宦官,白白胖胖的脸庞,如果非要找个形容词那就是面如秋月,中等身材,脸上总带着笑,显得十分温和,身上的衣裳、佩饰都精致到了十分,熏香也十分高雅,就像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般。就是手上习惯地带些非常女性化的小动作,却非常地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高宝保其实在济南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山东境内的文官武将,包括邢岫烟的父亲邢忠。如果不是出于对山东现状的考虑,高宝保也不会委婉却坚定地拒绝了邢忠的陪同。

    不过,他既然出任莱州市舶司转运使,又要从邢岫烟手下的这个庄子上拿盐,自然是少不了跟邢岫烟再见上一见。

    高宝保也不否认,拒绝邢忠的陪同,就是算计着邢岫烟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很好打发。

    高宝保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看到衣着低调一身淡雅气质的邢岫烟进来的时候,他更是满意。

    他喜欢跟这样的千金小姐打交道。

    “都说邢郡君生得好,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日后杂家说不得还要仰仗郡君呢!”

    “啊呀~!高大人说得哪里话,什么日后不日后的,就是今日,也是小女子仰仗高大人呢!”

    高宝保的脸上立刻微微露出了三分得色。

    他道:“郡君言重了。郡君如今是闺阁千金,日后礼聘入了宫,就是娘娘。是杂家仰仗娘娘才是!”

    邢岫烟道:“看高大人说的,什么入宫不入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与大人如今都在这莱州府,都在为万岁办事儿,自当尽心尽力。小女子在此,就先恭喜大人了。巧了呢,大人的名讳之中也有个宝字。不,也许大人将来能更进一步,成为本朝的高力士呢!”

    高宝保一听,大笑。

    高力士的结局虽然不是很好,可是他一直都是唐明皇最信任的心腹,就连史书上也多有赞誉。而对于他们这样的太监来说,最怕的是什么,不是失去权势,也不是千古骂名,而是失去皇帝的信任。

    没了皇帝的信任,他们什么都不是!

    邢岫烟把他比作三宝太监,高宝保未必会开心,可是把他比作高力士,他就高兴。

    他故意道:“高力士乃是千古贤宦,只可惜,遇上了安史之乱。”

    “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只要文不被文臣左右,武不让大将拥兵自重,自然国泰民安,说不得还能再现大唐盛世。我这个小女子,正好背靠大树又赶上了好时候。”

    高宝保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邢岫烟一眼。

    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句话里面,已经透露出了邢岫烟的志向。可就是因为听出来了,高宝保才难以相信。

    一个姑娘家,又早早地被封了郡君,日后进宫,最低也是宝林,只要熬上三年就是婕妤,再生个孩子,九嫔妥妥的。如果家里再给力一点,六妃之中少不了她一个尊位。

    可以说,放在这位邢小姐面前的,是一片坦途!

    可是他方才听到的是什么?

    高宝保叹息道:“何人不想华夏再现大唐盛世?只可惜,难啊~!”

    “说难未必难,说易也未必易。大唐强,强在大唐铁骑威震四方。只可惜府兵制基于均田令,均田令一旦奔溃,府兵制自然也跟着腐朽。要想在本朝重现大唐铁骑,首先,朝廷要有充足的财帛来源。加税,那是肯定行不通的。可是大海,一样能给我们财帛。毕竟,从北宋时起,海上贸易的利润,就是十倍起跳,不是吗?”

    高宝保的大脑开始飞快运转。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来市舶司,为皇帝弄钱,这是他的任务。可是听这位邢小姐的意思,似乎不止于此?

    高宝保道:“北宋盛况,杂家自然知晓。听说那时候,上至朝堂文武百官,下至寻常百姓,都犯禁走私啊~!”

    “高大人,在晚辈眼里,这犯禁走私就跟犯私盐一样,不过是贪心不足想逃税罢了。若是大人立下税收,为朝廷带来源源不断地财帛,也把国库填得满满的,还能有谁会说大人的不是?”

    高宝保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本官听说,北宋时期大量铜钱外流,以致于国内物价持续走高,百姓民生大不易呀~!”

    邢岫烟道:“如果真是因为铜钱减少而影响百姓民生,那就多铸些钱便是。我可是听说,吕宋那边的孔雀石都是露天的,任由风吹雨打日晒呢!不过,小女子斗胆,敢问大人,真的是只有铜钱外流一因,导致百姓民生大不易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见高宝保沉吟不语,邢岫烟道:“小女曾听人说,早在北宋之时,倭国就有铸造宋钱,从中原套取财帛。大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想办法从倭国套取大量的真金白银,反而任由倭国、交趾,乃至是西方诸国从我华夏赚走无数的金银财帛?”

    “这……”

    高宝保不说话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可是细想,却又不着边际。

    邢岫烟见状,又加了一把劲儿,道:“就拿尽在眼前的半岛为例。敢问大人,若是我们用比半岛市面上高一点的价钱收购半岛本地的粮食,又用相对低廉的价钱抛售我们中原出产的粮食。您以为,会如何?”

    高宝保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一直亏钱!”

    邢岫烟却道:“错。站在半岛人的位置上看,半岛的粮食贵,我们中原的粮食便宜,用相同的钱他们能买到大量的中原的粮食。那他们为什么不买跨海而来的中原的粮食,却要去买半岛的粮食呢?而半岛农民需要面对的便是他们种植出来的粮食固然能果腹,却卖不出去,日子久了,自然种粮食的人就少了。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宝保终于明白过来了:“到时候,半岛上全部都是中原的粮食!甚至半岛国主的府库里面有多少粮食,都要看我们的脸色!他们胆敢在背后做什么,我们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半岛的市场上没有一粒粮食,半岛人,半岛人甚至会被活活地饿死!”

    作为紫宸殿出来的太监,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邢岫烟道:“虽然用这种方式,在粮食买卖上,我们看似亏了不少钱。可是我们也利用了粮食在半岛上收回了大量的铜钱,然后把这些铜钱遇到倭国,转手我们就能挣回大量的真金白银。亏空的帐,自然就平了。而同样的办法也能用在倭国。毕竟,倭国和半岛都国土狭小,耕地面积不多呢!”

    “好好好!妙计!果然妙计!”高宝保大笑,“那么,依姑娘之间,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自然是从半岛、倭国和琉球大肆收购粮食,一来,缓解山东粮食奇缺的现状,二来,则是帮着这几个地方的农民多多地增加些进项啊。”

    三来,自然是把这三个国家和地区的粮食价格抬起来,为接下来做准备。

    “本官明白了。可是如此一来,郡君手中的盐,就至关重要了。”

    盐巴和船,是他们手里仅有的本钱。

    “大人请放心。当初接到密令的时候,小女子就已经让庄子上多开了几亩盐田。这第一批的盐包差不多也都得了,只要跟大人完成交割便成。只是那琅琊县刁民甚多,需要恩威并施,方能堵住他们的嘴。”

    却是跟高宝保要求分红了。

    “好说,好说。”

    高宝保笑得春风满面。

    他不怕邢岫烟不开口,就怕邢岫烟不要钱。

    这个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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