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吃饭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雪,白色的雪花从遥远的天际飘落下来,似是一闪而过的流星,随即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下午四点刚过,英国的天就已经黑了,海边小城清冷,从窗口望出去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偶尔在路口停下一辆等红灯的车,车尾灯像是一双猩红的兽眼,盯着人一眨不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bonfire night,海边照例会燃放烟火,从厨房的落地窗看出去,隐约能够看到盛放的烟花,礼炮的声音隔着玻璃听不真切,好像陨星落在了遥远的地方。

    “下雪了。”

    李泽言侧过头去,美丽的烟火映照下,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对面的女人没有回答,他也早就习惯了,尽管找到了她,时空的天堑却明明白白地摆在两人之间,还有那些解释无用辩解多余的琐碎,都让罗嘉变得越发沉默。

    她舍不得他,她终究是舍不得他,所以在海面下奇迹般地生还,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有多想飞奔到他的怀中,从此以后牢牢抓紧,再也不放手。

    可是那个让他养熊猫做宠物的父亲怎么办?那个倾注了心血创造出的帝国怎么办?那些她未曾参与的过去,和现在血脉相连的过去,才塑造出那个她倾心以付的天之骄子。

    他得天独厚,他理当应有尽有。

    替他挡住那从天而降的惊雷的人不是她,她却从来未曾质疑过她的爱情与眷恋,她想要陪在这个理性克制却又温柔善良到骨子里的男人身边,想要和他有来有往地拌嘴逗趣,想要陪他漫无目的地在走过那些无关紧要的街景。

    精彩而奇幻的冒险、平淡而朴实的日常,只要有他,都是无与伦比的。

    可惜做不到。

    那个无关紧要的女配角,永远地凝固在了他穿行的时间里,沦为背景。

    但她依然纵容着他千里迢迢地来寻她,只为了贪图那一刹那的幻觉。

    那种透支来的幸福沉甸甸地压着她,仿佛生存在地狱和天堂的夹缝之间。

    罗嘉申请了苏格兰一所海边的学校,她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她的理由是“苏格兰的水质比英格兰好,会少掉一点头发。”

    她租住了一个七人的Flat,小小的房间不足二十平米,独立卫浴,和其他室友共享厨房。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没有告诉李泽言,她用沉默抵抗着他的靠近,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隔膜。

    他侧过脸去看到了罗嘉专注的姿势,她慢条斯理小口小口地吃着咖喱,如同往常一样并不理睬他。

    她没说话,记忆却如云翻涌。

    时至今日,罗嘉仍然会时不时梦见那个初春的夜晚,在人来人往的国际机场,她手中握着前往埃及的单程机票,和李泽言通完最后一通电话之后便上了飞机。

    飞机没有连接到登记廊桥上,一车人乘坐摆渡车去登机,下车的时候空旷的机场夜风迎面吹打在脸上,没有丝毫的柔情,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

    原本罗嘉应该优先登机,排在她身后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她微微后撤了一步为对方让了道,她站在悬梯旁,看着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迈步。

    她唯一见过家里的老人是外公,去世的时候76岁,也算是高寿了,只是走前被病痛折磨,实在令人难过。她是家中同辈长女,下葬时手捧鲜花,跟着长辈来到那座除了逢年过节再无拜访过的双人墓前。

    外婆离开的时候她才两岁,她曾经在墓碑前一遍遍用力地盯着那张黑白的遗照,却无法在脑海中找到一丝一毫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老人的印象。

    听说外婆走的时候得了老年痴呆症,完全活在了美好的回忆之中,这或许是人类唯一可以脱离时间束缚的方式。

    罗嘉双手插兜,抬起头望向压抑的天空。

    大片的铅灰色云朵铺陈在天际,仿佛随时都会酝酿出一场大雪。

    “你去埃及做什么?”

    “回家。”

    她还记得那一刻周围的颜色、声音、气味,记得那泼天而下的狼狈,记得所有的细枝末节,一切都鲜活得如同发生在昨天。

    梦境总是停在那里,仿佛她凝固在了时间之中,一生都未曾登上那把悬梯。

    路边昏黄的灯光照耀进来,罗嘉用勺子盛起最后一口米饭,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忽然说道:“我明早九点的飞机。”

    李泽言迟疑了一刹那,然后就笑了:“你要去哪儿?”

    无论她说出的地方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李泽言都会立刻订机票和她同往。

    所以她没说话,转开脸去看雪。

    她轻声说道:“我要去埃及。”

    偌大的厨房里,要多么屏气凝神才能听见那个沉默克制的男人那一声极浅的叹息。

    李泽言何曾发出过如此清浅又无奈的叹息,罗嘉定定地望着窗外,透过那个影影绰绰的倒影看他,还想要说点什么,突然有点哽咽。

    那叹息声如同冰冷而生涩的绸缎,落在她耳中,将她包裹其中,整个人都没有半分力气。

    她坐在窗边,一辆跑车忽然从窗外呼啸而过,引擎声震耳轰鸣,小镇虽然是石油城,却很少会看到这样的豪车,她指给他看:“法拉利。”

    她的声音很轻,他差点没听懂她说了句什么。

    在另一个世界里,她也曾开着这样张扬的车子,和他穿梭在高楼广厦之间。

    红灯大约只有三十秒,那嚣张的跑车停了片刻,再次开走了。

    雪花还在片片飘落,好像要无声无息地埋葬这个世界。

    她越发瘦削了,在苏格兰初冬的寒风里,像是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纸片。

    她打破了女子自由潜水世界纪录,成为了世界著名的水下摄影师,但企图这一切的一切用来对抗时空之间的巨大差异,终究显得稀薄而无能为力。

    在李泽言看不到的角落里凝视着他的每一个瞬间,她都在心里轻轻地道别着。

    大约天真的是太冷了,雪花落在黑色的窗沿边,慢慢在氤氲的橙色灯光下堆积成了白色的碎屑,罗嘉凑上前去看,在玻璃上呼出的白气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她脸色很疲倦,睫毛的影子黑而重,像两只蝶,停栖在眼上,她闭上眼睛:“李泽言。”

    “你走吧。”

    很久很久之后,她都不明白自己那天是如何在层层的煎熬之中说出的那句话,一声冷落清高被命运逼迫跪下。

    李泽言只是怔忪了片刻,随即低下头去继续吃饭,厨房里只有餐具磕碰在瓷盘上的微响。

    李泽言抬起头来,看向她,眼睛却没有聚焦,只是空茫一片,忽然笑了一下:“在我无数次的时间穿寻里,曾经在Dahab蓝洞边见过你,你带着Theodor的心脏,曾经想要和世界告别。”

    罗嘉愣住了。

    Theodor刚死的时候,她深深地恐惧着大海,当水流漫过自己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被死亡扼住了咽喉。

    但是为Theodor行拍溅礼的那一天,她忽然觉得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

    于是她潜到了最深邃的海洋之下,慢慢张开了双臂,任由自己坠落。

    她不知道是谁救她上来的,更不知道曾经有一个男人抱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她仿佛一点一滴从自己指间流逝,只怕自己稍稍一动,她就会停止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气息。

    因为我热爱过生活,所以我死得并不伤心。

    我吻过年轻恋人的唇,我听到过他最后的歌声。

    她还记得Theodor母亲寄来的那首诗。

    那个时候有一双眸在她身后望着她,坦然而坚定地等待着时间慢慢地向前,推着她走向自己。

    罗嘉茫然地抬起头,慢慢睁大了眼,十二分认真地看着他。屋里的白炽灯那样的刺眼,她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忽然蓄满了泪水,仿佛被人一不小心踏进了内心。

    兜兜转转,告别了这样多次,原来他一直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她。

    穿越时空的纠结与缠扰,其实并不是这样高深的事情,是她自己想得太过复杂了。

    其实就是简单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最最普通的那种喜欢。

    其实她也拥有一个超能力。

    罗嘉超级喜欢李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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