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国国师向圣上进贡了一个美人,名唤罗嘉。
此美人出生于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是一个采珠女。
传闻此女能够入海百里携珠而出,因生得肤如凝脂,华若桃李,金钗之年入京,由最善舞的乐姬□□,能够身着薄缕轻纱于水中曼舞。
如今碧玉年华,便被送入宫去,国宴之上一舞倾城,龙颜大悦,赐宓妃之号,当夜便入了昭华殿。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层纱叠帐之后,偌大的宫殿甚是冷清,好似这九重宫殿的华光与喧嚣都照不进来。殿内四角各镶有一颗夜明珠,照耀得一片静谧的幽蓝。
新晋封的妃嫔斜倚在白玉榻上,红衣黑发,疏阔妩媚的五官上被染上了浅浅的银辉。长长的黑发如同上好的锦缎一般坠在枕旁。
窗外像是起了微风,吹在那窗纱上,极薄半透的窗纱微微的鼓起,女人睁开了眼,眼瞳是极浅的灰色,清澈得近乎冷冽。
正在这时挑帘而入的皇帝眼前一亮,好似看不够一般端详了新得的美人许久,对着那张不见喜怒的脸,笑了。
皇帝来到塌旁坐下,就着她的手端起l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他深吸口气,梦呓般地喃喃道:“这么多年你藏到哪儿去了,朕曾在梦中见过你。”
“是吗?”
听见这样的话,罗嘉似乎并不惊讶,眉宇之间一片从容,却单薄地像个影子,好似随时都要随风散去,许久,她眼底才泛开丝丝缕缕看不清的情绪,开口说道:“我曾见过陛下。”
“哦?”皇帝眉毛一挑,顺手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看向她时眼中带了点兴趣盎然的探究:“何时?”
罗嘉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了颤:“四年前,武安将军得胜归朝,陛下至城外亲迎,我远远地瞧过一眼。”
听到那个名字,皇帝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表情顿时警惕了几分。
罗嘉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眼角眉梢都展露出一个极致妖娆的笑容,她眼底涌动着深邃复杂的情绪。而那些情绪,最终沉淀成了悲伤,漾了开来。
“惊鸿一瞥。”她轻声说道,施施然往榻上一靠,像是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天子亲临,百官云集,风光一时无二,我独独看见一人。”罗嘉的目光透过他望向远方,淡淡道:“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倾。”
“砰”的一声,酒杯被狠狠摔在了地上,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罗嘉,表情严肃。
“放肆!”
而罗嘉依旧卧坐在榻上,极其轻慢地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 “皇上怎么了?”
皇帝沉下了脸色,正要叫人,忽听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上长阶,边跑边喊:“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住口!怎敢如此大呼小叫,出言不逊?”守在门外的随身的大太监连忙过去训斥。
小太监扑地跪倒,再抬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启禀皇上,国师在家中遭人暗算伏击,身中剧毒,不冶身亡!”
皇帝正要宣人入内,只听罗嘉用一种异常镇定从而显得有些冷淡的语气缓缓道:“哦,我毒死的。”
皇帝横看了她一眼,寒意自脚心蒸腾而起浸透了全身,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自己地上摔得稀碎的酒杯,再抬头时正撞见罗嘉的目光,只见她扬唇轻轻一笑,露出不以为然之色:“皇上可别乱叫,若是有人踏进了那扇门,明日恐怕变要是国丧了。”
皇帝凝视着罗嘉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中慢慢汇聚起了属于帝王的寒光,他的拳头慢慢的握紧,声音一下子放得很沉:“武安将军穷兵黩武,杀伐过重,此乃败国之兆,妖孽四起,朕为保百姓安居,平息如此杀孽之人,有何不对!”
“武安将军死后,西月国虎狼环伺,百姓流离浮尸千里,皇上端得好一副以和为贵的萧萧君子骨。我出生东海,朝廷要求每年进贡明珠千斛,赋税一年比一年严苛,海寇作祟,却无处可依,这便是皇上的以和为贵?”
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拖了起来,然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一个字一个字道:“李泽言拥兵自重,在朝结党营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当是朕手中的一柄利剑,却反过来刺伤了主人!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谁才是这西月国的神!”
他说罢,一把将罗嘉狠狠推搡在了地上,她摔在了地上的碎瓷残片之上,身上瞬间被割出数道血口,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漂亮的眼尾微微勾起,艳若桃花的红唇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若说祸国殃民,谁比得上你这贪慕皇权的帝王!”
“放肆!”
“那又如何!”罗嘉双足落地,踏在碎瓷之上缓缓地站了起来,长长的裙裾一下子覆没了地面,她轻扣双手,平视着脚踏累累枯骨成就的最尊贵的君王:“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国既不国,我便是放肆那又如何!”
床头的香炉中冒出缕缕青烟,罗嘉踩着猩红的鲜血一步步走向帝王,明明每一步都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帝王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后退了半步:“你要做什么?”
她手中拿着碎瓷片,明明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走得无比漫长,当她终于走到了皇帝面前,抬起了手中的瓷片,架上了皇帝脆弱的咽喉,微一用力,细皮嫩肉的天潢贵胄立刻便被刺出了血来。
“陛下可记住了,自己也是□□凡胎,非仙非神,会痛会死。”她笑了起来,极尽风姿,堪称绝世。
室内的气氛带回到了原先的阴沉肃杀。
皇帝气得哆嗦,转手抓过摆在小几上的酒壶,便朝着罗嘉的方向狠狠地砸了出去,她瞧见了皇帝的动作,却是躲也不躲,任那酒壶重重地砸在她的额角,伴随着破碎的脆响,鲜血顺着绝世美人那似云似月的脸颊淌了下来。
皇帝的手紧紧扣住了桌案,青筋暴跳,面色铁青:“你这个妖女,到底想要做什么?”
罗嘉脸上出现了一抹倦色,她将手中的碎瓷片随手一扔,微微闭了闭眼,一撩衣袍跪了下来,皇帝垂眼看她,不知这妖女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蛊毒,竟觉得此刻羸弱不堪的女人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将军行容如此相似。
她缓缓俯身,额头微碰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那是入宫之前被司礼嬷嬷专门调/教过的觐见之礼。
“当今太子未立,皇长子早夭,其余皇子尚且年幼,朝中内斗不止,陛下身后无托。我若是今日弑君,我西月国无将镇守疆土,必将狼烟四起。如此,我有何颜面去见武安将军。民女以此死谏……”罗嘉直起身来,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皇上可记住了,若是江山错付,今日有民女,来日必有他人。沙场上的百万英灵同民女一起,看着皇上呢。”
西月九年七月初七,曾经武安将军的军师如今的国师暴毙家中,其所进贡的妖女于次日施以千刀万剐之刑。
皇帝亲令将其挫骨扬灰,纷散于东海,迫其成为海上一缕幽魂,永不得再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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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银一样淡淡的月色批笼在年轻魔王的身上,玄色的披风在海风之中上下翻飞,飘逸的袍裾上绣着华贵繁复的纹路。
海上的波光蒸腾起一层浅淡的雾气,几乎将浓烈的夜色渲染出妖异的气息,他从容不迫地负手而立。
只见海面波纹繁复,绽放开了绵密深沉的魔气。
过了许久,一个女子破水而出。
魔王的脸在月色之下平静无波,与她对视。
“原来是真的。”女子笑了起来,眉目间风姿楚楚:“若是死在海上,能够见到神明。”
魔王的神色依然淡漠而冰凉:“我不是神。”
女子并不与他争辩。
不,你本便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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