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来的居然比交警都快,看到坐在救护车上的罗嘉,他吓得脸色苍白,额角都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在确认脸没事之后,又询问旁边的救护车出诊大夫,那是个刚结束实习不久的小年轻,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笑眼睛就没了,他笑嘻嘻地对经纪人说:“没事儿,嘉姐车好,高峰期路上车子跑得慢,就是安全气囊弹出来导致了后背软组织挫伤,然后断了个手指头。”
罗嘉配合地举起了左手,中指被包成了个白萝卜。
“哦哦。”经纪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像是只广场上啄食的鸽子,他对罗嘉说:“那你等一等在去医院,等交警来,要不然有人要造谣什么你肇事逃逸了。”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事故现场,拧着眉研究了一下相撞的两辆车,回过头来问罗嘉:“你车呢。”
罗嘉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其实后背钝钝地发疼,疼得她脑袋发热,根本不想说话,于是用她的白萝卜指了指那辆鹤立鸡群的SUV。
经纪人以为她新买的车,离开开启絮絮叨叨模式,“祖宗,你这是要做玛丽·安托内特啊。”
玛丽·安托内特是路易十六的皇后,奢侈无度,外号“赤字夫人”。
罗嘉懒得与他争辩,这不是她的车,不知道机动车行驶证放哪儿,李泽言不接她电话,她只能打电话给管家。
其实撞她的那辆车比较惨,整个车头都被撞匾了,车灯和后视镜碎了一地,开车的小姑娘看起来是个刚上班的小白领,估计是一紧张把油门当刹车踩了,她看着罗嘉的车哭得泣不成声,直打嗝,经纪人在一旁十分体察民心地安慰她可以走保险流程。
事故发生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为了防止拥堵,交警已经开始疏散车辆了,罗嘉就安静地站在绿化带边上等,道路两边种着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在这种时候她才发现恋语市缭绕着淡淡的樟脑香味。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罗嘉忽然听到一个奶声奶气又让人莫名厌烦的声音,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学着电视剧里主人公的口吻大喊。
末了还特意把尾音加重拖长。
罗嘉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一边走一边把路边的共享单车推倒,亮黄色的单车哗啦啦倒了一片,他像是获得了什么成就似地叉腰哈哈大笑。
罗嘉左手中指伤了,不方便拿手机,用左手拇指解锁后,正打算把电话交到右手上,却没拿稳,手机掉到了地上。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似乎是叹了口气,才弯下腰去捡。
出车祸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钟,她意识有点模糊,随即是被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和人声惊醒。
当时旁边有路人飞快地跑过来,大呼小叫地拉她的车门,晚冬微凉又浑浊的风兜头涌了进来,让她恍惚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太阳西斜,心里有一种被时间抛弃的悲戚。
她身上还穿着松软柔暖的薄毛衣,浅灰色的阔腿家居裤,脚上是拖鞋,站在衣冠楚楚行色匆匆的各行业白领之间,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很平静,就是觉得今天累着了,没什么精神。
她的背上有大片淤青,小腿上也是,所以弯腰捡手机的动作很缓慢,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蹲下身去半晌起不来。
忽然,身后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力道不算大,但是对她而言足以从马路上摔下去了。
罗嘉几乎是滚到马路边的,好在正在处理交通事故,没有车辆从这个车道上经过,她狼狈地坐在地上,家居裤上满是灰尘,小腿钻心的疼,半晌爬不起来。
罗嘉抬起头看向始作俑者,是那个在人行道上推倒共享单车的小孩,她盯了他几秒,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又打理了一下裤脚。
小男孩哈哈笑,冲她吐舌头做鬼脸。
然后在她试图爬起来的过程中,又跃跃欲试地摆出了推人的动作。
罗嘉又看了他几秒,他扯了绿化带草坪里上的草,天女散花一般地扔了过来,砸到了她的脸上和身上。
罗嘉变了脸色,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冷冷警告:“你再敢试试。”
男孩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朝她吼:“试试就试试。”
说着就小跑着朝罗嘉撞了过来。
罗嘉站稳了,在原地,没动。
然后掐抬起手着他的后颈,直接把他的脸怼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男孩哇一声大哭起来,旁边有妇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把从她手上抢回了儿子,还推搡了罗嘉的肩膀一下:“你干什么干什么!打小孩啊!”
罗嘉没做声。
“不就不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吗?至于吗?和一个小孩儿过不去?什么人啊你。”
看到有母亲护着,孩子憋足了劲儿嚎啕大哭,嚣张乖戾全都收拾干净藏在了小孩子的弱小委屈之后,母亲更心疼气愤。
“你把我儿子吓成什么样儿了,这么大人跟小孩置气,你有必要吗?看着像模像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大城市的就是厉害啊,瞧不起我们小地方来的啊?”说着她看着自己儿子的被树干蹭红的脸,气焰更加嚣张:“我告诉你,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我儿子受伤了,得要做全面的检查,还有什么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你都给我赔!”
罗嘉懒得和她计较,转身要去找经纪人,结果那女人不依不饶,上前扯住她的衣服,力道之大,愣是露出了大半边肩膀。
“不赔钱你就想走啊……”
罗嘉不耐烦地转身拉扯自己衣领,顺手推开那个女人,她立刻假模假式地摔倒在地,一秒后,扯着嗓子又哭又喊:“打人啦,打了我儿子又来打我!还有没有王法啊!”
她的声音终于划破了清晨早高峰的喧闹,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人认出了罗嘉,纷纷拿起了手机。
经纪人一回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差点眼一黑晕过去,他匆匆赶了过来,正在处理事故的交警也来了,那女人一看交警的“大盖帽”,立刻以一个猛虎扑食的姿态扑了上去,抱住交警的小腿,要求主持公道。
经纪人焦头烂额,问罗嘉:“你还能开车吗?要不你开我车先走。”
罗嘉十分平静地看着地上嚎哭的两母女,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你不准赔钱给这缺德玩意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落入水中的炮仗,顿时乱作一团。
那哭得假模假式的女人听到这话,愣了两秒,从地上一骨碌站起来,动作比野猫还激灵,拉扯着交警的袖子,食指都快戳到罗嘉脸上了:“警察同志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说的是人话吗?”
罗嘉冷淡地看了她几秒,笑出了声:“你不说人话,当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她眯起眼睛笑,像只媚气的狐狸。
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经纪人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没好气地一撩眼皮:“祖宗,我求你了,赔点钱了事了,千把块钱的事儿你闹成这样,我怎么收场。”
罗嘉动了一下,感觉浑身上下哪都疼,她抬手指了指道路上方的摄像头,有条不紊地对经纪人说:“你去调那个监控,我要告她儿子谋杀未遂。”
她说完听了下一下,自己喃喃了一句“主体不适格”,经纪人没听懂,就听到罗嘉接着说:“不,告他妈,过失杀人间接正犯,虽然未遂不受处罚,但是提起刑事附带民事侵权损害赔偿……”
她看着那个明显听不懂但是已经一脸惊恐的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都是第一次做人,我凭什么让着你个碰瓷的畜生。”
上车的时候,经纪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她一会,“祖宗,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罗嘉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送我去华锐。”
“不行,虽然说伤得不严重,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经纪人抬起头,正对上罗嘉的眼睛,不知怎么地舌头打结了,于是干巴巴地说:“看什么看,怎么着也得照个CT什么的,那个小年轻医生我看就不靠谱……”
罗嘉:“送我去华锐。”
经纪人瞪了她一眼,却发现罗嘉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只能慢条斯理地发动汽车,平平稳稳地开了两分钟,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你就等着上头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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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交通事故引发了大堵车,路上花费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华锐那幢摩天高楼下。前台向她确认预约,罗嘉只说找李泽言,前台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用甜美的嗓音婉拒她:“对不起罗小姐,我不能够把您的电话转接往李先生办公室。”
“那魏谦先生呢?可以帮我接魏谦吗?”
前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十分歉意地拒绝:“对不起,魏谦先生陪李先生出差去了。”
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罗小姐?”
罗嘉转过头去,是苏暖。
苏暖朝前台微笑,客套地寒暄了两句,显然是经常出入华锐办公楼,前台为她打开了闸门。
罗嘉觉得耳朵里有微微的轰鸣,仿佛是血管不胜重负,从心脏开始蔓延膨胀。
电梯里,她看着金属壁上映照出来那个头发蓬乱的狼狈女人发呆,身边的人好像问了句什么,过了半晌,她才回过头问:“抱歉,什么?”
“我说,元宵节的酒会,罗小姐也要去吗?”
“什么酒会?”
苏暖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就是华锐的酒会啊,在临省A市举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特地跑到A市去,不过我正好有几个业务要去那边,大概过去要出差大半个月呢。”
电梯到达顶层,罗嘉好像中了邪,竟然站在电梯里没有动弹。
苏暖回过头来,有几分疑惑地望着她:“罗小姐?”
罗嘉回过神来,迈步走了出来。
苏暖轻车就熟地推开了沉重的橡木门,将一份报告放在了李泽言的办公桌上。
罗嘉有些艰难地开口:“李泽言……他不在吗?”
苏暖鼓起了双颊,看起来像是一只在囤食的仓鼠,气鼓鼓的:“他应该是先去A市了吧,我只是定时送公司报表过来。”
苏暖抬起头,和罗嘉四目相对,她第一次这样正视她,才发现她的眼睛和李泽言颇有几分相像,温和深沉,波澜莫测。
罗嘉忽然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苏暖觉得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她十分温和地问道:“苏小姐,你有准备好酒会的礼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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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嘉带着苏暖出现在恋语市最高级的商场的时候,苏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一起逛商场选衣服这种事情,似乎应该是属于好姐妹之间的活动,和罗嘉似乎不太搭。
从正门进去,过剩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大厅里清冷宁静的熏香气息,沁人心脾,商场里灯光恢弘,前两层一水叫不出名字的外国货和几个常见的外国奢侈品品牌。
苏暖选了一件干净利落的黑色小礼服,设计经典简约。
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罗嘉正双手十指交叉地坐在沙发上,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她不自觉地有点紧张,攥紧了手指,问道:“怎么样?”
罗嘉靠在沙发上,似乎十分放松地笑起来,摇了摇头:“不适合你。”
她明白苏暖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所以要穿得成熟稳重一些,最好还能商务化一些,但是这些元素都和她那张太过甜美的脸格格不入。
导购微笑着递了一条白色的小礼服给她,说道:“罗小姐为你选的。”
苏暖犹豫了片刻,拿着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那条裙子的衣袖上有一个绑带的蝴蝶结,后背开叉露出一小截玉背,前后双V领露出她修长的脖子和锁骨,正经之中藏了点小性感。
罗嘉眯起眼睛来,似乎在打量她,最后,她笑了:“你是我见过最适合穿白色的人。”
从导购手中接过宽大的纸袋,苏暖才发觉自己双颊滚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罗嘉体贴地像个绅士,带她买衣服,做美容和发型,还抢先替她刷卡,简直就是霸道总裁。
“罗小姐,你不买吗?”
浮光魅影之中,罗嘉抿着唇,苏暖觉得她有点陌生。
她穿着家居服,脚上是拖鞋,发丝有些凌乱,和在华璀的灯光之下,那个大到礼服,小到耳环,一身行头几十万的女明星判若两人,却同样有着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脸。
她懒洋洋笑地发着呆,就在苏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罗嘉忽然说道:“买吧。”
然后带着苏暖上了六楼的体育用品店。
她在La Maison Cressi买了1.5毫米的分体式潜水服,这是一家专门经营潜水器材的意大利公司品牌,然后又买了Oleg的玻璃纤维单蹼,Paradisia牌的灰白色鼻夹,像是鲨鱼的牙齿。
当她最后去买Mares的潜水电脑表的时候,器材店老板笑着夸她很懂行。
出了商场,罗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去买了一支打火机,从商场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向晚了,罗嘉直接送苏暖去机场。
在寂静的车厢里,苏暖后背挺直,坐姿奇怪,好像座位下面放了图钉。
“罗小姐,那个……”苏暖努力琢磨了一下措辞,“我从小家教比较严格,所以接触一些东西和事情都比较晚,当然,我是支持LGBT的,不过……”
她的话说得小心翼翼又乱七八糟的,但是罗嘉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罗嘉从后视镜里看她通红的脸,俩人面面相觑片刻,罗嘉喜怒莫辨,苏暖一脸“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一言难尽。
罗嘉清清嗓子,“我没想追你,我喜欢男人。”
苏暖居然大大地松了口气。
罗嘉本想顺嘴调戏一下,看她那正襟危坐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苏暖拍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
罗嘉听了这话,蓦然笑了。
等到了机场,罗嘉把车丢在了停车场,然后跟着苏暖一起去找她同行去A市的同事们,之前海洋馆的广告制作,罗嘉和苏暖公司的主要职员混了个脸熟,不过脸熟归脸熟,很多人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罗嘉给他们通通升了舱,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个土豪是来和大家做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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