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嘉几乎在踏出门口前才恍然想起来今晚上李泽言要回来，于是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号码拨到一半，想了想又放下了。
还在愣神的时候，却接到了他的电话。
“罗嘉。”他的声音是喜悦的，却有些疲惫。
“怎么了？”
他笑了一下，“你听出来了？连续两个星期一堆律师围在我周围不停地吵，我有点累而已。”
她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李泽言对她有无限的包容和体贴，但是用八年时间创造金融帝国的男人，未必是多好的脾气，偶尔当着她面接到公事电话，只不过嗯嗯两声，带着轻微的倦怠与不耐，他根本懒得敷衍。
他有非常专业而且值得信赖的团队，因此也鲜少和高管们因为经营方面的事情争吵。而在另一些事上，他那种属于富家公子的气质格外凸显，可能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骨子里就贪婪不起来，一些无关紧要的利益能让就让。尽管如此，华锐的大权还是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可以说是一位令人心服口服的管理者。
当然矛盾还是不可避免，这种时候李泽言不会破口大骂，但是一旦语气严肃起来，有一种近乎压迫人的强势，听起来是挺吓人的。
罗嘉虽然自信自己值得被爱，但有时候也会迷惑，她是如何得到这个男人的心的？
“我记得你明天要去剧组吧，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有一个画展，很早之前邀请函就寄来了。”她温柔地说，看了看手上的邀请函，在她家玄关的鞋柜上躺了大半个月，描金的暗纹略微有些褪色。
李泽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罗嘉只听了个起音，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我会早点回来的，在家等你。”
一边说着，罗嘉下意识地从金属的装饰物上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妆，发现唇色已经有点褪了，露出了透着白色的淡粉。
李泽言听了这话笑了起来，正要说话，一出声，就觉得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却听到罗嘉说：“我给你在家备着甘露子粥？”
“那是什么？”
“我前两天去菜市场买的。”
还上了微博头条，说大明星罗嘉一身休闲服，骑着共享单车，在菜市场一副小学生听课的样子和菜农讨教如何做菜，看起来像个快乐的小主妇。
李泽言显然是看到那条新闻了，从她的话里莫名咂摸出了一点柔软的味道，电话那头的他露出那种难得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似笑非笑，“你还会骑自行车啊？”
罗嘉学着他调侃的语气，反问道：“你还会看娱乐新闻啊。”
李泽言似乎十分放松地笑起来，罗嘉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右颊上隐约有个浅浅的酒窝，若有若无，像是海面上的一缕风吹起的小小涟漪，他似笑非笑地说：“毕竟我是主角啊。”
杨婕有句话说的不对。
记者大年初一也上班。
罗嘉平时虽然排场不大，但是不带助理不带经纪人，大过年出现在恋语市的顶级住宅区，足以让狗仔嗅到隐情的味道。
年初三的时候她送李泽言去机场，就在贵宾出发通道她摘下墨镜几分钟的功夫，就被人拍了照片，其中有一张很清晰，几乎拍到李泽言的大半张脸，他正微侧着头和罗嘉说话，脸上难得有笑容，深灰色大衣衬着眉目清晰，很是夺目，没有辜负一副好皮相。
不过李泽言那天骚包，穿了件Maurizio Galante春季风衣，非成衣，仅接受定制，让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则贵，车牌上又是打头的一堆零，都不用到主编手里，记者自己都知道这照片肯定发不了。
挂了电话，罗嘉褪下风衣，脱了鞋，重新走回到厨房，用煲汤锅煮了甘露子白粥，定好时，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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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嘉觉得自己大概天生没有艺术细胞，比如这位叫子夜的画家，把画展开在精神病院，可以说是非常别出心裁了。
她那辆红色法拉利实在太过显眼，别说记者，路上总有些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法拉利上坐着个漂亮女人就像是发/情期丁氏丝鳍鹦鲷一样激动，打着喇叭猛踩油门，恨不得在单车道上冲到她面前玩漂移。
罗嘉到了地方，一把打车入库，下车的时候停车场的收费员还有些惊诧地看她。
谁说女人开不好车，她玩儿极限越野的时候女司机开得比男人凶猛多了。
罗嘉至今不知道子夜的画展叫什么名字，邀请函上写的是德文，她看不懂，现在到了展厅前，立牌上除了一个硕大的No.21以外，其他没有一个字是中文，丧心病狂到连英文都没有。
春节大假刚过，而且不是周末，所以展厅里只有寥寥几个参观者，更何况艺术修养这种东西是需要年少时期花费昂贵的代价进行培养的，中式山水好歹能咂摸出点意境来，子夜是印象派西式画家，罗嘉最多能看出一个像不像照片，离艺术鉴赏的距离大概有一个银河系那么远。
但这不妨碍她顶着一张高冷脸，在递交邀请函的时候作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虽然她当年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舞蹈教室》都完全没有兴趣。
人少给了参观者一个安静的环境，罗嘉走进展厅里的时候，脚步声好像自己的心跳。
展厅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从正中间两道分开，用的居然是正红和墨蓝色，视觉冲击和印象之中子夜清淡的画风完全不搭。
墨蓝色的第一张是一个长发的小女孩，环抱着自己，像一颗沉默的石头。
而红色的第一张画，是一片黑暗，当罗嘉看到那张画的时刻起，她就自顾自地肯定了子夜是一位优秀的画家，因为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黑色画出层次感。
然后是一所学校，有操场，旗杆，杆顶有旗。
另一边的黑暗之中渐渐透露出一线光明，仿佛被阳光劈开的阴云。
罗嘉环抱着双手，在画廊的走廊间缓慢穿梭，她胸口涌起一股紧涩而阻滞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应该叫什么。
在红色的那一边，电鳗、走廊、红色的围巾，梦境逐渐呈现，那些过去的时间，被固定在了墙面上。
而蓝色的那一边，是她短暂而无趣的一生——
蓝色、自由潜水吊牌、栀子花……
最后，她站在最后那幅画前，脊梁笔直，留给周围一个沉默无声的背影。
画面上只有一行手写体的英文——
OK，always。
那是她埋在校园之中，在李泽言的名片上写下的字。
世界上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欢迎你，来自深海的客人。”
身侧响起成熟稳重的男声，和主人年轻英俊的外貌很不搭。
罗嘉没回头，仿佛是意料之中。
他穿着纯白的毛衣，温文儒雅。
过了很久，罗嘉才转过头去，淡淡瞧着他，笑了：“我想起你了，我来到这里第一天，想要勒死我的那个人。”
子夜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从外面可以一览无余，看上去像是一株随时有可能凋谢的珍贵植物。
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对罗家说道：“很可惜，我并不能亲自出来欢迎你。”
“没关系，你已经用你独特的方式做到了……”罗嘉说的肯定：“你的evol，和记忆有关。”
子夜并不否认，着让罗嘉心一沉，有种深沉底下的情绪隐隐激荡着，她压抑住：“你篡改了我的记忆吗？”
子夜摇头，随即又赞赏似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你并不是‘罗嘉’，不，不是这个世界的‘罗嘉’，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自己本身的记忆会在相应条件下触发，这是一种被动行为，你是如何想起来的？”
“肋骨。”罗嘉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她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肋骨上的陈旧性骨折伤痕，我记得好像是在大西洋寻找露脊鲸的过程中受伤的。”
“原来是这样。”子夜呼出一口白气，在玻璃上洇出一团小小的雾气。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她的灵魂，而是她这个人。
“你很慷慨，把你的记忆和我分享。”罗嘉若有所指，那个在梦境中追随着红色围巾少女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年轻男人重合到一起，晃了晃，又分开。
“没什么，只是你一直不来，让我很忧心。”他笑得温和，“毕竟如果你不回去，罗嘉也不会回来。”
罗嘉笑起来，有点无奈，“那也不用杀掉我啊。”
“那个啊。”他的声音很是平静，“没有人能取代她，所以你出现让我觉得很难过。”
“哦。”罗嘉发现自己除了干巴巴的这一句，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那只猫，那只一上来二话不说就让她和李泽言谈恋爱的猫，其实是她过剩的自我意识的反映。
千里迢迢，她是为了他而来。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子夜这位“记忆画师”没办法直接通过改写她的记忆来达到控制她的目的，只能在梦境之中捣捣乱。
“那小时候的事情呢？”罗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梦境中出现的No.21，是罗嘉，而No.22，则是李泽言？”
这本来就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情，子夜也没有再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懒洋洋地拖着长腔说道：“你知道吗，在西方，7被认为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数字，七芒星，是神秘学中最难以琢磨和操纵的魔法阵，传说中魔法师通过七芒星召唤出来的往往是重量级的大天使……或大恶魔。”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black swan project试验重启的时候，与7有关的编号都是非试验品，苏暖是14，而罗嘉，则是21……”他说到一半摊手笑了：“当然了，后来苏暖成为了QUEEN，罗嘉则依然是No.21，直到孤儿院那次意外导致的试验泄露，在你和原本的罗嘉交换之前，她一直显示为无evol基因。”
“我也没有。”
罗嘉忽然打断了子夜的长篇大论。
我也没有evol基因，所以可以被你随意地抹去或植入记忆。
英俊的男人愣了两秒，突然从罗嘉那无懈可击的微笑中咂摸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原来这短短的四个字并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她来到一个空间的规则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周围环绕着的是超自然存在的evoler，她对自己的格格不入心知肚明，因此她小心翼翼地披上外套，假装大家和自己没什么不同。
探寻深海的第一要素，是冷静。
而下这个定论时，罗嘉的第一反应却是——
假如李泽言暂停了时间，那么她也会被凝固在时间之中，成为永远的背景。
因为她，只是一个女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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