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午睡过后,罗嘉走出了房间,冬日的阳光有一种温和而不至于桌上人的温度,从半通透性院墙照进走廊里,留下了细密的阑珊光影,空气的浮沉似万点金沙,漂浮着打着旋。

    有穿制服的女佣捧着鲜花笑盈盈地同她问好,然后询问她:“罗小姐,今天也要去泳池边吗?。”

    罗嘉本想含笑着点头,不知怎么地,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改变了主意。

    她走进窗明几净的厨房,李泽言不常在这边住,锅碗瓢盆基本都是摆设,好几样东西标签都没拆,罗嘉找到了放调味料的柜子,摸出袋白糖,又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桶纯净水,拆开了一个牛奶锅,给自己煮了一杯温糖水。

    然后她打开了冰箱,里面有一盒新鲜的水果,过去一个星期她每天午睡起来都会拿着这和水果到泳池边晒晒太阳,在泳池旁边玩玩水。

    李泽言在别墅里住到了年初二,两个人每天早上都会起来到庭院中的游泳池一起游泳,清早的运动让他们精力充沛,当李泽言闲适地在水面上仰卧漂浮时,罗嘉总是想要抱住他。

    不带任何旖旎色彩的,单纯地像是一个游泳教练那样轻轻抱住他的身体,仿佛几乎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他,却能够让他自在安全地浮在水面上。

    在晨曦铺满水面的清晨,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海中,想要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不受岩石利刃的伤害,不受不知何时出没的水母的伤害,不受海神不详目光的伤害。

    在初冬的清晨,极度的寂静在这栋别墅中落脚,仿佛笼罩这个世界。

    零零落落地,偶尔听到隔壁邻居家的狗叫声,这一切让她觉得恬静而与世无争。

    有时候罗嘉不会下水,便在客厅半开放式庭院的藤椅上看书,偶尔抬头透飘飞的透明纱帘看他,远处高低起伏的原野被笼罩在橄榄绿的雾霭之中,他们用同样的牙膏,同样的洗衣液,吃同样的早餐,当她闻到这些香气,仿佛感觉到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在冬日的清晨散发出的香气。

    回顾那些日子,罗嘉从不后悔。

    她知道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但是她不敢去计算,仿佛独自一人行驶在广袤的高速公路上,却不敢去里程碑上的公里数。

    在整段时光缩减到什么都不剩的同时,那道在白纱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影,可能永远地改变她,或者毁灭她。

    她可能想念这一天,或者永生远胜于此时的感受,但她始终知道,在那些晨曦之中,她把握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年初三的时候,李泽言在美国那边的公司出了问题,去年公司的前任CEO以性别歧视为由将公司告上法庭,索赔两千万美金,前段时间正式开庭,然而庭审进行到一半,联邦检察官以经济间谍罪起诉公司,在刑事诉讼结束前民事诉讼一律中止。

    于是资本家便在“送穷神”的日子里,飞往了国外。

    罗嘉带着水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清新香甜的味道渐渐弥散开来,应该很久都不会消散。

    她呆坐在在座位上面,打开了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埃及Dahab的蓝洞,完美的圆形洞口四周由两条珊瑚暗礁环抱着,从高空看,仿佛是大海的瞳孔,深邃、神秘、诡异。

    她在网络上看到的时候,以十倍的价钱买下了这本笔记本,并要求过年休息的卖家发速递,第二天便收货了。

    罗嘉明白自己注意到了某种警告,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是借来的,然而就在她最无力偿还还需要借更多的时候,借贷机构却向她强行索要额外的费用。

    于是她开始记录点点滴滴,珍视每分每秒,甚至连睡梦中的时间都不曾放过。

    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

    她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却还是没能下笔,当她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的时候,金属的笔头只在在白纸上留下几笔带着干枯墨迹的难堪凹印。

    搁笔太久了,写不出来。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表盘上的碎钻发散出的微光让她有一时的晕眩,已经不知不觉半个小时了,她还在胡思乱想。

    眼前的白纸,白得愈发刺眼。

    她再次抓起了钢笔,重新吸墨,第一笔洇开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随后写出了流畅的墨迹。

    “2018年2月27日,星期二,我做了一个梦,但我觉得那个梦并不属于我。”

    那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却又只是无数的碎片,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依然觉得恍惚。

    她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好像心跳,平稳而寂寥。

    那是一栋中西结合的建筑,二屋砖木结构,墙体以青砖为主,栏杆均采用木花板形式。

    雕花西格窗在走廊上切割出等距的光影区,路过一个窗台的时候,忽然一道阳光射进来,仿佛什么神明降临了一样。

    罗嘉抬手遮住眼睛,在前方五米处的房间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正好走在她前方。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背影,身段窈窕修长,一头丰厚的深棕色长发,发尾弯出漂亮的弧度,随着她蹦蹦跳跳的脚步,风扬起她的红色围巾,她大步向前,高仰着头,仪态之中满是是恣意张扬,美得不可方物。

    哪怕是配色奇特宽松肥大的运动服,也掩盖不了她的魅力。

    尽管她身上还交杂着那种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稚气。

    后脑勺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端正的姿态,微微昂头,却让人并不觉得装腔作势。

    有的人生来就该是焦点的。

    而罗嘉此刻,便是在她身后用那样卑微而小心翼翼的目光追随着她。

    仿佛舞台上的追光。

    而那个自信而昂扬的背影,和狼狈不堪小心翼翼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是水中模模糊糊的水中倒影,那是一个年少的男孩子,浅灰色的半长发,穿着全世界高中标配的运动服,坐在荒草弥漫的废弃围墙上,

    对面的女孩子在看他,她站在逆光处,仿佛被打上了一层温暖却模糊的滤镜,目光却令罗嘉感到仓皇失措。

    她的目光中有一股欲色,让罗嘉觉得自己必须撇开目光,当她再次回视她的时候,女孩子的目光不曾移开,仍然聚焦在她的脸上,仿佛一种无声的调侃和询问,让她不得不再次躲避,仿佛沉浸在思绪里,其实慌乱得像是一条在快要干涸的池塘里挣扎的鱼。

    女孩子微微笑着,对罗嘉说:“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是Jack给Rose画的那种吗?”

    原本在认真地构图、勾勒轮廓的罗嘉忽然手有点抖。

    梦境的色彩迅速淡退,但那份悸动她还能感受得到。

    她觉得这是某种预示,在醒来过后,她很少会这么清醒地记得自己的梦境。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写到画板的时候,忽然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然后是熟悉的心跳过快,四肢迅速地冰冷下来。

    这种感觉类似于跑过八百米后恨不得昏死过去的疲累。

    罗嘉从抽屉里拿出“酒石酸美托洛尔片”,迅速吞了一颗下去。

    这药是从罗嘉的床头柜翻出来的,和克洛西丁放在一起,年初一的时候她回家取衣服,刚进家门,忽然整个人晃了晃,一个踉跄,直接跪在了玄关冰冷的大理石板上,一抬头,就看到金属装饰品上血色耗尽的脸,额角微微透着冷汗,手脚轻轻抽搐似的颤抖停不下来。

    她之前就研究过这个药,上面写的适应症主要有高血压、心绞痛、心肌梗死,听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住进ICU,所以并没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去吃药,但是吃过之后确实好多了。

    她翻了自己之前溺水的全面体检报告,显示各项身体指征一切正常,肋骨上有陈旧性骨折痕迹。

    发作也只有那一次,之后恢复如常,再也没有发作过,直到刚才。

    她觉得和自己的梦境有关,可是罗嘉有点疑惑,那个梦境很平和。

    她歪着头斟酌片刻,放下手中的钢笔,皱紧眉。

    她的午睡是突然惊醒的,一定是触碰到了某种惊惧,最后那副画的场景,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还有气味,按道理来说,梦境中是不应该闻到气味的。

    但她确确实实,闻到了刚出炉的面包香气——

    焦糖、谷物、奶香。

    突然一个画面浮出脑海。

    罗嘉起身,椅子腿和木地板摩擦发出刹车一样悲鸣。

    她走向李泽言的书房,抽出了那本画册,翻到了李泽言曾经带她拜访过的那个校园。

    碧波、清风、垂杨柳。

    水面之中映照着一个影影绰绰的倒影,宽大的蓝白运动服、高马尾、红色的围巾。

    原本以为是光影交错的画面,原来是人影。

    罗嘉微微眯起眼,她仿佛看清了水中倒影主人的面容——

    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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