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华山上虽终年是白雪延绵，但也有个别院落中别有一番景象，那便是诸位少主们居住的松阁、竹庄、柳亭、杨院、兰苑。
原本钟子灵所住的那间院子一年四季开满了各色的菊花，可后来易弥下凡来替他改了名字后，钟封阳便把那“菊园”的牌匾给拿走了，也没再给他的住处另取新名字。
可这庭院里的菊花却在钟子灵的照料下一年年地开着，养得极好。
龙愈此时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端详着这几盆开得灿烂的菊花，辣手摧菊，把那菊花瓣一瓣一瓣地摘下来，扔到了对面的池子中。
他手上摧花，嘴上又自言自语地说着流氓话：“采菊啊采菊，看我不把你的小鸟儿也摘采下来。”
彼时空中飞过一只小仙鹤，像是听见了龙愈的话，盘旋了几圈就吓得“噗通噗通”飞走了。
龙愈闻声，抬头往空中瞟了一眼，愈发觉得无聊，连这些菊花也懒得采了。
他以前一个人住在万云之巅的时候，时常几百年都见不到一个人，也不觉得时间如此难挨。
这才过了两日，仿佛比那两千年还长。
钟子灵不在，他又没得酒喝，倒是没有再动过情。
可一想到他为自己吐给他兽丹受了罚，又是他情不自禁去触碰了钟子灵的伤口，害得他血流不止，这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他丢下手中的花瓣，忽然起身欲往兰苑去，可走了两步，又在门后面打起了退堂鼓。
他去关心钟子灵做什么？
他死了自己不是才巴不得么？
想想钟子灵以前是怎么对自己的，拔龙鳞，折龙角，为了驯服自己还逼自己喝下丧失灵力的苦药……
钟子灵不过是在破石头上跪了几个时辰，再疼能有自己当时疼吗？
呵呵，活该！
去个屁！他才不去看他！
……
兰苑。
钟采兰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这两日在二哥和她的照料下，钟子灵已能下床自己走动了，身上的伤口也结好了痂，一些浅痂甚至已经开始脱落。
“结了灵核是恢复得要快些，”钟采兰望着钟子灵微微一笑：“但这药还是要一滴不剩地喝完的。”
钟子灵听话地将药全部喝完后，也不说苦，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
“爹爹昨晚来看过你，但你睡着了，他几日门中事务繁杂，今晚也不知抽不抽得空来看你。”钟采兰说话的声音像那白花丛间的雾，轻柔暗香，却不容人轻贱。
她见他并不作声，又道：“六弟，你再躺下休息会儿吧。”
钟子灵：“四姐，我不想睡了，我想看书。”
钟采兰笑说：“知道你爱看书，又怕你在我这兰苑无趣，我早将你书桌上的那几本都放进如意囊带来了。”
说着，她将那一摞书放到了床边。
“谢谢四姐。”
“仔细着眼睛就好，四姐给你再添几盏灯。”
这些书中有许多都是在仙华镇那书摊子上买的，有好几本钟子灵都不曾翻阅过。
他抽出了一本《战神驯龙记》，就看了起来。
不多久，仙华山上天色突变，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
钟子灵也听不见外头的雷雨声，一门心思全扑在书上。
他原本以为这话本也会与之前那几本一样有意思，可花了一下午看完之后，他小小的眉头却越拧越深。
他搁下书，瞧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心里头不觉更加压抑了几分。
“小主人~”
窗边爬上来一只小黑蛇，慵懒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还是一路爬来了兰苑。
钟子灵望着突然造访的龙愈，有些意外，可也笑不出来。
龙愈化作了人身，坐在床侧，不悦挑眉，伸手去将他紧皱的眉头硬给掰扯平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别皱眉，小孩子装老成就跟哭丧似得，多不吉利。怎么，你是不想见到我？”
“想的。”
这一世的钟子灵仗着童言无忌，对他从不说谎话，也不遮掩心绪。
他回答得如此爽快，龙愈倒是不好意思了片刻，又笑说：“那是你四姐虐待你了，还是哪哪又疼了？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四姐待我很好，我身上也好了许多。”
“那你——”
“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
龙愈心下一沉，脸上都是懵的，又故作洒脱：“小主人，你是不是病了几日脑袋也坏了，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钟子灵目光往下，抿着薄唇：“我是替前世的我与你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动手打你，不该逼你写字读书，不该拔你的龙鳞，不该喂你吃毒药，更不该绑着你的龙角押着你去西海仇家面前道歉，对不起……”
他此刻心里不好受，是因为看到那话本上写的往事——上一世战神驯龙的往事。
曾经战神为了驯服龙愈的野性邪气，做了许多严苛刻薄乃至残忍之事，虽然写话本的人是为了夸赞战神的神武英德，字里行间全都是对战神驯服恶龙为民除害的溢美之词。
可钟子灵看了之后，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堵。
龙愈听言，半晌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错愕地望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他至死都想听到钟子灵为他曾经的过失道歉认错。
他还幻想过钟子灵向自己认错时，自己一定不会原谅他，高高在上地踩着他，用最肮脏龌龊的语言羞辱他，狠狠地折磨他，剥了他的皮，断了他的双手双脚，然后再把钟子灵送到他生平最讨厌的窑子或是赌场里熏上一辈子，才能解心头之恨！
可他如今真的听他为这些事道歉时，脑子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都想不起来了。
钟子灵揉揉眼睛，“小黑，对不起……”
随即，龙愈也望见了他手边的那本话本小说，一时语噎。
他眸间暗光一转，伸手可劲搓了搓他的小脑袋，恣意地咧嘴笑了：“小笨蛋，跟你说了话本写的故事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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