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采兰午后被师尊叫去听学了，还未归来。
龙愈在兰苑待了大半日光景，见外头这天倏忽之间又亮堂了起来，余晖晚霞洒在窗户纸上，像是一把火给烧着了，映衬得人的脸蛋也是红扑扑的。
“这兰苑到底是姑娘家住的，比你的那间破院子可要舒服多了，你这位四姐倒是个温雅贤惠的。”
龙愈打量了眼这室内雅致不俗的陈设，闻着阵阵令人安神的熏香，就自觉占了半边的床，慵懒地倒在了钟子灵身边。
钟子灵方才舒缓下来的眉头又微微拧了起来：“你喜欢我四姐么？”
“喜欢，你四姐是个温柔可人儿，大眼小嘴的，腰肢又细，虽比不上天界的仙子，但也算是人中尤物了。”
“哦。”
钟子灵又屏气一本正经道：“许多仙门世家弟子上山来提过亲，四姐都没看上，不过，她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龙愈挑眉看着他嘟嘴瞪眼讲道理的模样，忍不住“哈哈”捧腹笑了起来，“怎么，怕我娶了你四姐回天上做小老婆？”
钟子灵噤声，显然有些不情愿。
龙愈更来劲，调笑道：“小主人，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那万云之巅虽好，是孤单了一些，你四姐剑法又好，还会厨艺，日后有她陪着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孤单了。”
钟子灵咬着嘴唇，差点把舌尖给咬出血，翻身道：“我乏了。”
龙愈见他不搭理自己了，觉着自讨没趣，肚子里多得是更下流的话，却忍笑打住了，嘀咕道：“逗你玩的，你怎么还跟前世一样小气，开个玩笑都不行。再说我说的是你四姐，又没说你——”
他闷了两日，心里憋的很，没捉弄够他才不会这么轻易走。
“我情愿你说的是我。”
钟子灵说出这话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匆忙补上一句：“……也不许这样说我四姐，她是除了爹爹之外我最亲之人。”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了。”
龙愈笑着，放肆就去掐了一把钟子灵脸上的嘟嘟肉。
钟子灵如今身为孩童，模样本就俊俏可爱，被人调戏惯了，也无过多反应，双眸仍是那般清清冷冷，又呆又乖得很。
龙愈心头暗爽，从未想过有一天钟子灵能任由自己拿捏。
他脑中突然就起了想要跟人炫耀的心思，问道：“小主人，你想去天上见识见识吗？”
“天上？你是说是天界吗？”钟子灵回过头问。
“不错，正是你们修仙之人做梦都想去的天界，而且今年可是癸甲年。”
“癸甲，你是说……癸甲市集？”
钟子灵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天上的神仙也会向往凡间世俗的生活，于是每到癸甲之年，天帝便会令众仙家在琼华殿摆设摊位，将各自的法宝玉符仙丹拿出来互相叫卖，讨价还价，图的就是个乐子。
神仙们不但学凡间的集市，也学凡间的纪年之法，命名之为癸甲市集。
可他后来听长辈说，那都是逸闻，不足为听，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怎会如此无聊贪图凡间平民的乐趣。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龙愈掐指算了算日子，悠悠道：“天帝老儿再过几日最是得闲，天界休沐，不用管凡间农作旱涝，妖魔作祟的也少，你现在去至少还能见见世面，拣个喜欢的宝贝回来。否则等到下一个癸甲之年，还不知道你的坟头冒着几根草呢！”
癸甲市集的一个好处，就是各路神仙来得齐全。
他坑蒙拐骗，就是想把如今的小战神带上天给众仙家瞧瞧，瞧瞧如今这世道，到底是谁听谁的，谁更威风些。
钟子灵也有些心生向往，问：“可是我没有仙籍，也能上天界吗？”
“没有仙籍嘛，一般人自然是行不通的——”
龙愈一顿，勾唇笑：“但是有我在，就没什么事是行不通的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龙愈望着他脖颈间的疤痕，喉结微动，压了两日似是又要有了反应。
钟微竹的药虽对临时镇压不怎么管用，见效又慢，但已令他两日未曾发作过了，这会儿却又有了反噬之意。
他别过视线：“等你的身子再养得好一些，我来接你的。”
“好，那我等你。”
倏忽间，龙愈便匆匆化作了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兰苑。
·
他一句话，钟子灵眼巴巴盼了有十多日。
这天深夜，龙愈才又出现在了兰苑。
钟子灵兴奋地睁开眼，想开口说话。
“嘘。”
龙愈笑着用手指点住他的嘴，“你四姐还在外头呢，小点声。”
跑出去玩总不能明目张胆的。
钟子灵点点头，便去抓住了龙愈的那根修长的指。
龙愈牵着他，就从窗户跳了出去，化作龙身之后，将他扔到了自己龙背上，穿云破雾，直上千里。
满山的雪都被掀了起来，人们都只道是吹过了一阵狂风。
不多久，龙愈带着钟子灵飞到了南天门——天界的入口，这南天门有万丈之高，直入云霄，又有十万天兵把守，最是能唬住人。
“他们都是神仙么？”钟子灵小声问。
龙愈：“专门打群架的那种神仙，近来无战事，就都到这南天门来看守了。”
钟子灵有些隐忧：“他们会不会不让我进去？”
龙愈无畏笑道：“我是这儿铁打的住户，天界都是我的熟人，自然也会买我的面子放你进去的。”
钟子灵十分相信地点点头。
其实想过这道南天门，是最麻烦。
遇上当值守门的将领若是好商量，他唠几句嗑就能蒙混过去；要是换做不好说话的，恪守天规，非得打上一架才肯罢休。
赶巧，今日在南天门为首当值的，正是跟龙愈交手不下数十次的天将少统领聂清风，聂清风的真身是一匹白马，他的下巴足足占了半张脸那么长，身长有十尺，脾气死板，守这道门比守自己的命还厉害。
龙愈假意走过去寒暄道：“嗳哟，聂将军，你怎么不在市集里头逛逛，倒是来这守门了——”
聂清风瞪了他一眼，长矛便亦指上了他的胸口：“无仙籍者，不可入内。”
龙愈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笑道：“聂将军，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若不是方才在小主人面前夸下了海口，说天界的熟人都会卖自己个面子，不然他早就把这聂清风这厮给打趴下强冲进去了。
聂清风脸拉下来之后，显得下巴更长了，龇牙道：“滚。”
钟子灵抬头疑惑地看着龙愈，问：“为什么连你也进不去了？”
龙愈：“……咳，我跟他不是很熟，而且还有仇。”
大概是马族自诩忠厚，一向看不惯天生尊贵的龙族，自打来天界起，这个聂清风就与自己一百个不对付，哪怕是打不过自己，嘴上也从来不饶。
钟子灵想了想，就走到那聂清风面前，努力地踮起脚尖，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他一块糕点，客客气气地作揖：“神仙将军，我乃仙华门钟子灵，这是我的灵兽龙愈，久闻天界癸甲市集的盛名，特意前来造访，不知是否可给我们通融一下？”
他想着既然是市集，就没有白得的。
自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走之前就在兰苑拿了几块兰花糕。四姐做的兰花糕是可是天下一绝，许多修士吃了都赞不绝口。
龙愈黑线。
聂清风素有“铁面神将”之称，只认定死的规矩，从不卖任何人人情，怎么可能为了几块兰花糕就通融。
人家都说了“无仙籍者不可入内”。
聂清风宽大粗粝的手掌捏着那块小小兰花糕，望着这小人，面色不改：“你说你叫钟子灵？”
“正是。”
钟子灵怕他是嫌少，犹豫了下，又从袖口里掏了掏，往他手里再塞了一块兰花糕：“喏，全部都给你了。”
一道金光也从袖口而出，一闪而过——
那是绝云剑的剑气。
自从钟子灵体内灵核，有了自己的如意囊之后，就将这把绝云剑随身携带了。
聂清风眼眸微闪，立刻将那兰花糕仔细揣进了兜里，单膝跪地，抱着长矛向他行礼，铿锵道：“不知是战神造访，恕小仙怠慢——”
聂清风一声令下，顿时十万兵将齐齐排开，为两人开出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道。
龙愈：“……”
这也可以？
这聂清风平日里那都是在自己面前装孙子，看来也不是个多有原则之人！
钟子灵：“多谢神仙将军，我们自知身份，不会在此逗留太久的。”
钟子灵跑过来，扯着龙愈的衣袖赶紧进了南天门。
龙愈也是头一次这么风光地从南天门正门走进去，以前遇最多也只是从小道侧门进去。
“战神留步。”
聂清风忽又从背后叫住了钟子灵。
钟子灵抬头，望见那人高马大的神仙又朝着自己抱拳低头对自己说：“小仙有一言不吐不快，战神还是听上一听。”
龙愈挑起了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聂清风余光睨了眼龙愈，沉声道：“这条恶龙本性残暴，冥顽不灵，甚至以弑主为荣，不值得战神再付出如此多的心血教化。这一世，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若是能一剑杀了，更好。”
呵呵，果然。
这臭马脸的嘴里就吐不出一句自己的好话来。
“小仙亲眼所见，上一世战神你为了这条龙，可是受尽了——”
钟子灵无辜清冷的脸上也浮了一丝愠色，奶声奶气却严肃地打断了聂清风的话：“上一世是我亏欠的他，这一世，我会待他更好些的。”
“你何曾亏欠……”
聂清风对钟子灵的态度颇感震惊，望着他坚毅的神色，默默忍下一口气，没再往下说。
龙愈却叉着腰，搭着小钟子灵的肩膀，在一旁笑得极为灿烂。
世人都以为他怕钟子灵，惧钟子灵，忌惮钟子灵，只能顺从钟子灵的话。
如今都该知道他调|教主人的能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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