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丞一袭青袍，朝小钟子灵一丝不苟地行礼作揖，谦谦君子，难掩仙气芳华。
易弥也化作了人身，一头银发，不过他一向不喜在外人面前藏尾巴，那六条尾巴摇曳生姿，仿佛孔雀开屏般招摇。
钟子灵望着眼前这个儒雅的陌生仙君与大狐狸，也不知该作何回答，抬头望龙愈，默默地将躲到了他宽大的黑袖之下。
他未见过真正的神仙，有些怯生。
钟微杨前脚去送那两个娃娃回家了，不然见到天上下来的仙君也会忌惮害怕。
龙愈见到老朋友，也无善意，慵懒道：“你们来留长镇作什么？”
楚丞眸子始终淡淡望着钟子灵，答非所问：“他这一世倒是赖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乐意护着他，也是稀罕。”
龙愈：“……”
易弥也颇认同他的主人的看法，说：“看来这一世的气氛，你和战神是要重归于好了。”
“重归于……什么？谁跟他好过！别打岔，说明白了，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司命殿是天界最为忙碌的仙殿之一，世上万千生灵轮转，都得经他们一手操办。主仆两应该还不至于忙里偷闲，专门下凡到留长镇来看自己笑话。
楚丞：“我们来带一个人回司命殿。”
“什么人？在留长镇？”
钟子灵听到“司命殿”三个字，又见着这六尾狐仙貌似有几分亲切，也渐渐卸下了防备，问：“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叫宝龄的小妹妹？”
宝龄会给人算前世，想来应是与司命殿有关联。
易弥笑道：“宝龄活了有六万岁了，算不上什么小妹妹了。不过战神既然见过她，就劳烦为我们领个路吧。”
“好。”
钟子灵小手扯着龙愈的袖子，领着楚丞和易弥往前走。
他忽然又好奇地问：“她真的有活了六万岁这么老么？”
除了天帝与一些始神，书里写的神仙极少有上五万岁的。果然书中所言不可全信。
“其实六万岁也不算太老，还有人活了九万岁的。”易弥觑了眼龙愈。
龙愈的脸色从听到钟子灵说那个“老”字起，脸色便有些沉了。
老？
他老吗？
他头一回思量起了关于自己年纪的问题，想想他在这世上活的日子，好像是有些太长了。
四人绕过道观的庭院，走到大殿前，就见到莲花座上有个蓬头垢面的白发老妪，佝偻如柴，唯独那双竖着的眼睛，依稀可辨她就是之前的宝龄丫头。
钟子灵小声问：“她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龙愈：“这是她本来的面貌。之前只是被幻境里的鬼魅控了心智，模样也就跟着返老还童了。”
神仙虽比凡人要长命许多，可容貌也会随着功力和年岁逐渐衰老，既有像丞安星君这样的翩然公子，也有像宝龄的老妇。
钟子灵耳根微红，忽然一脸认真地问他：“那你呢，为何还长得如此俊俏？”
龙愈又被他拍了马屁，猝不防地笑了一笑。
钟子灵又道：“狐仙不是说你活了九万岁么？”
龙愈：“？？？”
楚丞：“不错，她就是我司命殿的一名掌司，沈宝龄。半年前她奉命下凡处理一起投胎错乱的轮回案，就无端失去了消息，没想到是被魔界给利用了。”
言语之间，楚丞已解开了她身上的枷锁，灌输灵力，令她清醒了过来。
沈宝龄睁眼见到楚丞，渐渐意识到这半年来自己都被困在这做了些什么，跪了下来，苍老哑然的声音都在发颤：“参见丞安星君，小仙……小仙罪无可恕！”
每一个被她用金丝算过前世的孩子，都被葬送入了二重幻境之中，为魔徒摧毁利用。近日魔界大有异动，多次侵扰凡间，恐怕都与这逆转轮回祭礼中得到的能量有关。
楚丞微微垂眸：“你当时早就处理完了分派于你的案子，为何还要逗留在凡间？”
若不逗留在魔界之门附近，她也不会被魔界盯上，失足困在幻境里。
沈宝龄迷糊的视线渐远：“我前世的丈夫投胎到了此处，我一时私心，想过来看他一眼……”
楚丞掌管着司命殿，素来赏罚分明，但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神仙，寒暄了句：“这一世，他可还好？”
沈宝龄微微抬起头，浑浊的眼珠中泛出一丝温情的笑：“他的出身比上一世好了许多，是留长镇镇长的儿子，聪明伶俐，又会写字作诗……”
沈宝龄回忆起了自己做凡人的日子：“我长相丑陋，只有他不嫌我，跟邻里东拼西借凑齐了八十多个铜板当彩礼来娶我。我那时仗着自己有些修仙的天赋，一心只想着修炼，从不过问家中柴米油盐，是他早出晚归劈柴卖柴，给我挣来买灵符拜师的钱……他对我是真的好啊，世上再也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其实我飞升的那一日便后悔了，后来在司命殿的每一日，都忍不住会在轮回柱上找他的名字……”
“他是个命苦的人，之前投胎成短命士兵，前世又是个任人打骂的奴隶，这一世好不容易……”
“却……却被我亲手送入了那魔界幻境中！”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沈宝龄前世的夫君原来也是幻境中的祭品！
沈宝龄已泣不成声，掩面痛哭：“我分明已算出了他的前世，又觉得那男孩熟悉亲切，可我醒得太晚……他再也没法转世成人了，轮回柱上……也不会再有他的名字了……”
楚丞眉眼微动，沉声道：“轮回之数，反复无常；你已是神祗，也不应再留念凡尘往事。我会向天界禀明你滥用职权下凡寻找前世丈夫之事。除此之外，你也并无什么大错。”
沈宝龄听言，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楚丞，又长长俯跪在地：“多谢丞安星君……”
楚丞叹了一声：“跟我回去吧。”
“是……”
沈宝龄眼底终有些意难平，六万年的悔恨等待，又岂是说放下就放下，不过她的夫君已在这世上彻底消失，她亦无可奈何。
龙愈听着宝龄的故事，心中不由得有几分郁结，不禁想到了某个人……
他不觉低头看向手边的小人，发现小人在听故事的同时，竟也一直在望着自己。
一时间，龙愈幻境里有过那阵心绞痛又隐隐发作了起来。
很是莫名。
好在这阵痛很快就消失了，想来应该是兽丹离体的后遗症罢了。
这时，沈宝龄走了过来，朝龙愈和钟子灵微微福身，缓声道：“方才不知深浅竟想算两位的前世，多有冒犯，差点害了战神与仙君。”
钟子灵也恭敬地以长辈之礼朝她回礼。
龙愈站没站相，大度道：“无妨无妨，你算的前世很准，我们也算是开眼了。”
沈宝龄对龙愈：“不过有一事，我还得与龙愈仙君说明。”
“何事？”
沈宝龄的眼中闪过一道不安：“我虽摸不出仙君的前世，但能隐约感觉到仙君轮回命盘的那一端……有着极为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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