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快烧完的矮蜡,盛殊透过破损的窗户,借着昏暗的灯光偷偷往里看。
他眯着眼,看到谢纨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而旁边的青钰正慌慌张张地拧干毛巾,替他擦脸,擦完后,他还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试探了一下谢纨的鼻息。
盛殊看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用手背碰了碰谢纨的额头,紧接着他又轻轻唤了声:“少爷?”
听墙角的皇帝又站不住了,他走到门前,曲指敲了敲门,随后便推开门进去了。
青钰转头瞧见他,略显惊讶地起身行了礼:“陛下……”
盛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用下巴指了指谢纨,然后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了?”
“您刚一走,奴才想扶我家主子进屋,结果没走两步,主子便呕出一口血来,接着他便晕了……”青钰委屈地说。
“他呕了血?”盛殊大步上前,坐到谢纨床边,碰了碰他的脸,紧张道,“这么严重怎么不请太医?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来啊。”
青钰简直怒火中烧,但碍于对方是皇帝,所以他只得憋着,他阴阳怪气道:“奴才倒是想请太医,只是皇上方才与我家主子吵得那般凶,哪位太医还敢来?再说陛下屏退了那守门的侍卫,我在这门里喊破嗓子也无人听见……”
“行了。”盛殊将自己身上系着的玉佩解下来丢给青钰,“出去朝正东方向喊几声,有人会来开门,到时候你就将这玉佩交给门外的陈公公,让他速去请太医来。”
青钰抓紧了玉佩,拔腿就往外跑。
青钰关上门,盛殊的目光又落回谢纨脸上,他这张脸,的确是很受老天爷的眷顾,哪怕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看起来也不丑,反倒显出几分病弱的美感来。
他再一次伸出手,手指顺着谢纨下颌骨的线条滑下来,最后又擦过他的嘴唇,陛下用的力道不大不小,刚好将谢纨的嘴唇擦出血色。
盛殊突然很想吻下去,可是他收回手,冷静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趁人之危。
他起身,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盛殊在这逼仄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确实穷酸得很不可思议,屋子里唯一的照明工具,就只有那个快烧完的蜡烛了。
况且这么冷的天,这里头居然连个炭盆也没摆,而谢纨的身上却只盖了两层薄被,整个人蜷成一小团,看起来很可怜。
墙上长满了发育不良的霉斑,盛殊试着用手帕擦了擦,发现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欺负躺在床上的这个人,每每对上他,盛殊心里便充满了幼稚的顽劣,他不想让他好过,可真等他不好过了,盛殊却又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盛殊看着床上的人,突然叹了口气。
他现在觉得这回真的是自己做过了,他原本只是想挫一挫谢纨的锐气,却没料到他父母会死,而他在这不通音讯的冷宫里,居然也能这么快得知这消息。
所以到底是谁?盛殊的目光极冷,送他来冷宫之前,盛殊还命人搜过他要带去的东西,就是怕他带着这些利器。所以,又是谁给他的那把匕首?
他眯了眯眼,发现方才自己气极,居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如果给谢纨匕首与告知他消息的是同一人,那这事便更严重了……
他正想着,青钰却突然推门而入,带起的风将烬的残烛颤了一下,接着便彻底灭了。
“太医呢?”盛殊皱了皱眉,“怎么就你一个,陈良兴呢?”
青钰气喘吁吁道:“那太医年事已高,脚程不快,陈公公替他张罗轿子去了,奴才担心主子,所以想先回来看一眼。他们就在后头,应该很快就能来了。”
“为何不挑一位年轻些的太医来?”
“医术好又年轻的那位被您调到永和宫里去了,只给裴公子一人瞧病,自然是看不上我们的。”青钰阴阳怪气道,“今日太医院值班的就这一位太医能看,请其他人来,我怕我家主子没病都会被治死。”
盛殊当然听得出他明里暗里的在讽刺谁,他冷声道:“你家主子本事倒不小,自己不知礼数,还养出了你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奴才。怎么?你是在怪朕偏心裴文,还怪朕的后宫不安分,是吗?”
青钰在黑暗中对盛殊翻了个白眼,反正陛下此时也看不见,他咬牙切齿道:“皇上冤枉,奴才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有你主子撑腰,你连朕都敢顶撞。”盛殊话音未落,外边便穿来了动静。他堂堂一个皇帝,还跟奴才吵嘴,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了,属实不好,所以盛殊就此打住,不再说了。
“陛下。”是陈良兴的声音。
“进来。”
陈良兴见屋里漆黑,连忙命其他小太监将手上提着的灯笼提进来,摆在这屋中的四角。
屋里登时亮堂起来。
盛殊冷冷地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提着药箱走进来的老太医,老太医确实年事已高,还莫名受了皇帝的这一番目送,吓得腿下有些打颤,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皇上……这位主子怎么了?”老太医小心翼翼地问。
盛殊十分不耐烦:“朕若是知道怎么了,还请你来做什么?”
青钰连忙把吓坏了的老太医领到谢纨床前,说道:“太医,我家主子方才叫瓷片割了手,又撞了门,后来还在雪地里待了很久,起身没走两步后,便咳出了血。哦,对了太医,主子他前几日得了风寒,另一位太医说他是风寒袭肺,染了咳疾。”
他这般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老太医心中就有底了,他跪在床侧,开始小心翼翼地替谢纨诊脉。
盛殊开口教训道:“内务府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朕只是将他贬到冷宫,可没叫他们虐待他。时值隆冬,他们连连炭都不会送来么?还有这屋子,弄成这样,能住人吗?”
几个小太监们大眼瞪小眼,心说,那还不都是您下旨将他送到这的,但他们面上一点情绪也不敢漏,只低着头挨训,一句话也不敢说。
陈公公俯身道:“是奴才们不会办事,苛待了谢主子,奴才明日一早就让内务府那群人去领罚,陛下莫要气了,当心身子。”
盛殊生气的时候就是这种毫不讲理的样子,陈公公很有经验,这时候就别反驳陛下了,什么错都爽快应下,反倒比解释要好的多。
果不其然,盛殊的脸色没那么差了。陈公公斟酌着继续道:“还有这屋子,若谢主子要继续住这,奴才明日就命人过来将这里整修一番,保证物物都能齐全。”
还未等盛殊答应,那老太医吭声了:“禀陛下,谢主子像是急火攻心,又在雪中受了寒,且他原就有病根在,所以才咳血又昏迷。”
“急火攻心……”盛殊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念了又念,“他气什么?该气的是朕……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太医诚然答道:“谢主子积疾已久,现在又高烧不退,微臣医术浅薄,只怕是有心无力……若是谢主子明晚再不消热,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盛殊目光阴郁,像是只要太医说错一句话,他就能将人扒皮抽骨。
老太医自是不敢再答。
皇帝看着谢纨的脸失神了片刻,复又开口道:“朕看你确实医术浅薄,他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不能治,陈良兴,去把所有值班的和没值班的太医都给朕请来。”
“是,陛下。”陈公公应道。
“还有,去找辆轿辇来,这地方不能住人,朕要送他回无忧殿。”
老太医插嘴道:“陛下,谢主子这会正虚,不宜挪动……”
盛殊解开了身上披着的斗篷,将谢纨连人带衣服一并裹住,然后又轻手轻脚的将他抱了起来:“朕说回去便回去,他是朕的妃子,怎能留在这种地方?”
这回无人敢反驳了,盛殊冒着大雪,稳稳地将他抱出了冷宫,直到将他抱上了太监们准备好的轿辇,盛殊才脚一软,脸上露些许痛苦的神色,他将头埋进谢纨的脖颈,复又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他开口,声若哽咽:“谢无忧,你不许死,朕不许你死……”
无忧殿里的摆设一点没变,屋子也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盛殊前脚刚抱着谢纨进屋,谢裴文后脚就跟来了。
他朝盛殊行了个礼,然后上前几步担忧地问:“哥哥这是怎么了?”
盛殊一晚上没睡,眼里熬出了红血丝,他颓然道:“病了。”
“那我让离云回去将江太医请来。”谢裴文吩咐完离云,又上前几步,走到谢纨床侧,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又过了一会,一个个太医陆续进来,很快就将这间屋子填满了,众太医轮流给谢纨诊了脉,然后又围在一起商讨治疗方案。
而盛殊则显得十分不耐烦,好几次想打断那群喋喋不休的太医,可都被谢裴文拦住了。
谢裴文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盛殊,皇上寻常虽然发脾气,但总不过片刻,鲜有持续这么久的不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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