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许多灯火阑珊的宫殿,皇帝的銮驾停在了冷宫门口,盛殊来的路上想,大概是谢纨在冷宫待不下去了,终于想要让步与他和解了,可他若是知道……他父母已经双双亡故,他当如何?
思索间,他已经离那宫门很近了,不知为何,盛殊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复杂心情。
他在冷宫门前站定,伸起手贴在门上,还未碰到那木门,他却又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不过盛殊只犹豫了这片刻,便推开了门。
门内很暗,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门边有两个人形轮廓,盛殊身后的陈公公提着灯跟了进来,眼前的景象才一下子清晰起来。
盛殊看向谢纨。
他缩在门边,身上落了点薄雪,身边的青钰在他头上举了块布遮着。谢纨睁着眼,半张脸都埋在斗篷中,灯花映在他眼中,与之对视的盛殊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被烫了一下。
盛殊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几声,然后问:“怎么在这坐着?”
说着他朝谢纨一脸勉为其难地伸出手,谢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脚步踉跄地站了起来,他顺势抓住了盛殊的衣领,盛殊看见他颤抖地张开了苍白的唇,声音沙哑道:“你告诉我……”
“什么?”盛殊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扯了下来,攥在自己手里,接着他触到了与皮肤迥异的触感,于是他将目光分给了谢纨的右手,只见上边缠着白色的纱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方才使劲太过,那纱布下又渗出了血来。
盛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问:“这是怎么弄的?”
但谢纨却仿佛不知痛似的,只顾问他那句没说完的话:“盛殊,你告诉我,我的爹娘是不是……”
盛殊一下明白过来,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谁告诉你的?”
“你回答我。”
“谢无忧,如果你是因为这种事找朕来的话……”
“回答我!”
盛殊的面色不变,他松了松钳制着谢纨右手的手,退而轻轻牵起他的手指,用食指在他指节上揉了揉。
“是。”盛殊诚然道,“他们都死了。”
谢纨猛地抽回手,脸上并没有惊讶,有的只是不肯接受的茫然:“我要见他们。”
盛殊方才那片刻的温情立即消失了,他将手背到身后:“我已经命人将他们安葬了,入土为安,你要怎么见?还有,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住在冷宫的弃妃,向朕提要求,得要跪下来求。”
青钰气得发抖,憋不住开口道:“皇上,您怎么能这么说,主子痛失双亲,已经很………”
盛殊截口打断他:“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说话。”
“你急着将他们安葬,为什么?是陛下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谢纨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一步步逼近盛殊,“我父亲已经被流放,他们也没有丝毫不从,为什么陛下还要置他于死地?”
“我已经知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陛下还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只要他们活着,只要他们能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希望都不肯给我?”
盛殊:“谢无忧,人不是朕杀的,朕对此也感到遗憾……”
谢纨突然从袖子里抓起匕首冲上去,一刀刺向了盛殊的脖子,盛殊的目光随着刀光一起变寒,随即他一把抓住了谢纨的手腕,将他的手往后一折,匕首应声掉落。
就谢纨这点惨不忍睹的速度和力气,根本就伤不了常年习武的盛殊分毫。
“主子!”青钰想要上前,却被陈公公给拦下。
“陈良兴。”
陈公公立即会意,轻手轻脚地过去将门关了。
“谢无忧,你好大的胆子。”盛殊重重甩开他的手,谢纨本就站不稳,被他这么一甩,直接摔在了雪地上。
盛殊踩住了那把匕首,眼神阴鸷,他沉声道:“你可知弑君之罪,其罪当诛,朕判你个车裂于市也不为过。谢无忧,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谢纨咬着唇,不发一眼。
盛殊顿了顿,接着道:“这事的确与朕无关,你不要无理取闹。谢叔群早年退敌有宫,朕何至于赐死他?谢无忧,朕在你心里,便就这么无耻吗?”
“陷害我爹的是你,判定他有罪的是你,决定将他们流放的也是你。你盛殊为了自己的地位,什么事做不出来?亏我爹那么信任你,可怜他当了盛家大半辈子的狗,一身心力都为了盛家的江山,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而他所效忠的皇帝呢?他有半点于心不忍吗?”谢纨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我忘了,陛下下的一手好棋,在陛下眼里,除了谢裴文之外的人都不过是好棋子和烂棋子罢了,又怎么会为他们感到心痛呢?”
“谢无忧!”盛殊简直气得要吐血。
陈公公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要是再继续下去,只怕今天一晚也吵不完。所以他出生劝道:“皇上,时间不早了,裴公子还在宫中等着等您呢。”
“谢无忧,朕今天来,本是想允你出冷宫的,只是你不知好歹,打消了朕这个念头。”盛殊转过身,“你就一直留在这里受苦吧!”
盛殊一走,青钰便马上过去将谢纨扶了起来,谢纨艰难地爬起来,不出几步,他忽觉嗓子一甜,紧接着便呛出一口血来。他捂住了嘴,鲜血却从指缝里溢出来。
“主子!”青钰失声喊道。
他近如咫尺的呼喊,谢纨却听得越来越不真切,很快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谢裴文正站在屋檐下,他身边的邻离云替他披上了一件狐裘:“主子何不进屋来等?这外边寒气重,待久了怕是会着凉。”
谢裴文摸了摸手腕上带着的血红色手串:“进屋去等,盛殊回来看不见,便不会心疼。”
“果然是主子想的周到,是奴才愚昧了。”离云道。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小步上前,对谢裴文贴耳道:“主子,那小宫女来了。”
“裴主子,我已经照您说的去办了,那我位听说了他父母的死讯,连坐都坐不稳。”她咽了口口水又到道,“我姨母年事已高,又是个微不足道的弃妃……裴主子您看是不是……”
谢裴文看着外面边纷扬的大雪,看也没看那个小宫女一眼:“嗯,你的姨母会寿终正寝的——小东子,带她去领赏。”
小东子:“是。”
离云跟着谢裴文这么久,自然明白他所谓“领赏”的含义是什么,他欲言又止的看着谢裴文:“主子……”
“怎么?你想说,我做的太绝了,是不是?”谢裴文活像是脑袋后也长了颗能看穿别人心思的眼,离云还未问出口,他便了然了他的心思。
“不是,奴才只是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只要给足了赏金打发了便是了,或许不必赶尽杀绝。”
谢裴文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他:“离云,在这宫里,谁都不可信,她今天可以为姨母的性命和赏钱替我们办事,明日他也可以成为别人要挟我们的把柄,有把柄被别人握住的人,在这宫中只会举步维艰。我也不想杀他,但她活着只会留下隐患,你明白了吗?”
离云点了点头:“奴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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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殊沉着脸,下了銮驾,然后大步跨进了谢裴文的永和宫,见他还在檐下站着,盛殊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他走到谢裴文身边:“裴文,怎么站在这外边等?”
不等谢裴文说话,离云便道:“奴才方才已经劝过主子了,可主子非要在这等陛下您回来,不肯进屋。”
盛殊揽过他的腰,带他进屋,语气里不免带着几分心疼:“你傻不傻?进屋等也是一样的,外边这么冷,万一受了凉,不是又要让我心疼。”
谢裴文笑了几声,然后问:“哥哥他怎么样了?”
“他?他好的很。”盛殊的脸色又变差了,他哼了一声,负气道,“还能与朕吵,看起来精神的很。”
“哥哥他痛失双亲,难免伤心,脾气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陛下不要太怪罪他了。”谢裴文说。
盛殊:“他不是就今天脾气大,是从来如是。日日与朕过不去,这种人,谁爱哄谁哄去,反正朕是不乐意再伺候了。”
嘴上这么说着,然而皇帝今日却失眠了大半夜,他辗转反侧,闹得谢裴文也不得安睡。盛殊坐起身,与此同时,谢裴文也睁开了眼:“陛下?”
“朕……睡不着,去外面走走。”盛殊说,“你不必陪着,快些去睡吧。”
说着只去外面走走的皇帝其实只在庭院中走了两圈,然后便忍不住直奔冷宫。而且这位皇帝放着大门不走,偏偏屏退了左右,找了一处较为低矮的地方,翻了进去。
他掩着鼻子绕过那些破败生霉的屋子,最后停在谢纨那屋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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