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却没了之前的的动作,只静悄悄待在那里。
谢承运扶着棺材喘口气,一撑就跳下去,稳稳落在地面。
一瞬间物换星移,角落里的纸人、棺材周围的昏暗光景、不远处隐隐约约的桌子板凳……全部消失不见,谢承运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茅屋里,而有个人正则站在他前面。
那个人大概在说话,但是天色正好,屋外的树叶正绿,谢承运就只听见蝉鸣,听不清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有树叶随风吹来,落在眼前人的肩上,她微微侧身拂去,模糊的脸上大概是有些笑意。
然后笑完里,她又摸摸谢承运,才背上旁边的篓子出门,再把门牢牢关上。
谢承运想伸手做什么、张口说什么,却说不出、也做不了。
他就站在屋子里,看着眼前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不动。
不声不响地等着天色渐黑,鸟雀从屋檐离开,而外面的人声也逐渐稀少。
然后之前的姑娘回来,背上的篓子里像是装着些什么植物,可能是柳枝,也可能是草叶,还可能是些蔬菜,她开门进来,笑了。
谢承运看到自己走过去,乖乖接过篓子,然后那个姑娘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转身离开。
她走出屋子,又走进屋子,带来晚饭。
然后这个屋子里才被允许亮起来,旁边的桌椅也开始整洁而紧而有序。
谢承运终于动了一下,坐到椅子上。
饭菜没有什么油水,但是火候还好,也没太生或者太烂。
谢承运吃着吃着,听到那姑娘啜泣起来,又逐渐掩饰不住情绪哭出声。
哭声从间断的隐忍慢慢变得绝望而悲伤起来,她不再控制自己,只放声哭着,而她原本安宁的神色也似乎变得绝望而充满怨恨起来。
周围一切开始变得不同。
在她的逐渐崩溃里,桌子椅子消失,烛火从燃到灭,原本装在篓子里的绿色化作飞灰,外面的天色也从傍晚的晚霞中恢复成中午的天明。
然后她又呆呆站起来,站在谢承运面前,好一会,才走过来摸摸谢承运,又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次背起空空的篓子出门。
门被牢牢关起来。
谢承运待在原地不动,看着一切再次上演。
外面的鸟雀再次飞来,人们的交谈也在不远处断断续续,有风顺着门缝进来,而白云一朵朵从小小的窗台里飞快游走。
像是一只鱼,那些白云就在蓝色的小溪里轻快地绕来绕去。
谢承运在过了一会之后,动动手指,眨眨眼,然后终于走出一步。
在他走出困境之后,有人来敲门。
“有人吗?我来讨口水喝。”
谢承运过去,从门缝里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
她等了一会,又说:“我走了很久,现在又累又渴,很想坐下来喝口水,但一直没有人愿意帮我。里面有人可以帮我吗?”
谢承运看她神色并不太疲倦,心里不大相信,但是他的身体却说:“好。”
外面的人似乎笑了一下,谢承运自己跑去搬了椅子过来,又艰难地开门。
洗得发白的衣角在他的眼角晃来晃去,而那个妇人则在谢承运的警惕里进来,喝水,又给婴儿喂水了坐下来好久,说了好多关于自己孩子的事情,说孩子来看病多可怜。
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阿遥,姓什么不清楚,父母是谁不清楚,从有记忆以来就基本被关在屋子里,并不怎么出门。
然后那个妇人笑了,又为难:“那怎么办啊,我还想问问路,却刚巧问到了同样不知道路形的你。”
她蹙眉的样子格外清晰,实在是一腔愁绪全部凝在眉间。
谢承运就听到“阿遥”小声说:“不要紧,我会帮你的。”
声音从谢承运的喉咙里发出,但谢承运却只想说那个人有问题。
可是“阿遥”听不到,只开心地允诺一定帮忙,答应出去后怎么怎么办。
妇人在这之后,终于欣慰地笑了。
谢承运心里石头一下砸在地上。
“阿遥”则带上门就在妇人的指点下走出篱笆,向着路过的人按照被嘱咐的撒谎,说是去找姐姐,然后一路指着哪里,走几步回一次头……
后来的一切都变得快速起来,一切开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一场忆不清楚的梦境——
谢承运见到周围越来越偏,而一双手则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把“阿遥”拉上马车,绑起来,灌药,又塞住嘴,放在马车的座位下用帘子遮着。
谢承运余光看到旁边还躺着几个其他孩子。
然后马车快速行走起来,帘子在行动之间摇摇晃晃,谢承运偶尔从缝隙里看到那个妇人的脚。
她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上面纹着牡丹。
马车走走停停,妇人在某个地方下车,又上车,周围传来一些声音。
谢承运听不清楚是什么,也实在困得厉害,只能判断出马车大概是在闹市。
接着马车又走起来,再停,就是在城门口被士兵盘问。
士兵问着里面的人,好像是要进来搜寻。
谢承运强打精神,却听到妇人忧愁的声音,她说孩子生病了带来医治,现在好像治不好了,赶着回去,希望不要被为难。又哭几声。
士兵顾虑一下,一脚踩在马车上,黑色的靴子刚好从缝隙里被谢承运瞧得清清楚楚。
然后妇人又说孩子痨病太可怜了,又像是动了一下,做了什么。
士兵动作停一下,僵很久了才说:“那……”
他犹豫一会,下去,临放行说:“这个样子了,你们节哀。”
妇人终于轻声“嗯”了一声,隐隐约约带点啜泣的感觉。
然后她就要把马车门关上。
车门临关的时候,谢承运从缝隙看到“姐姐”正巧路过,又朝着马车里看了一下。
有穿着盔甲的人好像说了什么,然后她走过来。
妇人将动作停下了解释:“家里的孩子生病了,带来瞧瞧,实在是想再试试能不能救回来。”
“姐姐”好像是点了点头,模模糊糊说了什么,然后又从身后拿出一些东西,声音一下清晰起来:“我这里有些草药,虽然不能治好孩子,却能让父母休息的时候安稳一些。您带去吧。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病成这样,你们也不会好受。希望我能帮到你们。”
妇人这才过去接下东西,裙摆不小心勾起帘子的一角。
谢承运终于看到她怀里的婴儿面色苍白,而“姐姐”的手也摸了一下那孩子的脸。
一声叹息传来,又是窸窸窣窣的杂声一阵。
马车终于安全出城。谢承运在那之后死撑着,还是差点睡过去。
然后一点凉意从眉心传来,他清醒一下,动动手指,就坐了起来。
他还是坐在之前那里,旁边是之前躺过的棺材。
穿的,也只是自己的红白衣衫,不是那件洗到发白的蓝色衣服。
谢承运喘一口气,终于从那个被拐走的噩梦里醒过来,还没想清楚自己怎么在这里又或者自己该怎么避开纸人离开,一抬头,就看到林逸然正站在旁边。
林逸然的身后是之前隐约看到的桌椅和碗筷,还有那个笑嘻嘻的纸人。
他就站在那些东西前面,声如雨竹潇潇:“你怎么来这里了?”
谢承运站起来,看看周围,又看向这里唯一一个算是熟悉的人,觉得他也变得陌生起来。
在这陌生里,谢承运原本要走过去的脚步停一下,然后站在原地问说“那你呢?你大晚上的散步散到这里来了?”
不管之前林逸然走到哪,不管之前路上的痕迹指向哪边,谢承运现在都只想打醒那个到处乱跑的自己:醒醒,前方有鬼。
还有一个,好像会变脸的人。
林逸然低头,小声说:“哦,我外地人,迷路了。”说完脸红一下,之前的气质斐然、竹林潇潇全都烟消云散。
谢承运扶住棺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说:“哦。”
林逸然又眨眨眼:“我迷路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她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我就答应帮她,并且按照线索来到这里。”说完,他指着旁边的一个洞。
意思大概是他从洞里走进来。
谢承运在“帮人”的解释里抖了一下,一下想到阿遥,又把自己从噩梦里揪出来了绕开纸人,慢慢走到洞前。
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道多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来的方向。
谢承运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林逸然,又或者该不该验证他的说法。
然后林逸然就自己在周围转了一圈,又对着棺材里说:“她说,她的孩子走丢了,她想尽办法都没找到,所以拜托我来找一找她的孩子。这件衣裳就是她的孩子穿过的,你有见过有人穿这样的衣裳吗?”
谢承运转身,看到林逸然从棺材里抖出一件有些陈旧的蓝色衣衫。
衣角和他在梦里见到的类似,而款式……
和之前的小孩一样。
只是那个小孩身上的衣服很暗,并不是这件衣裳的蓝色,又或者梦里那样的发白。而是一种近于灰色的颜色。
谢承运终于点头:“我见过。”
原来,那个小孩是阿遥。
阿遥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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