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行山到辽土, 启程前,还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宫九看见墨麒牵出马厩的大黑时, 坚持要与墨麒换马“白马紫衣才相衬,快些下来,我将我的白玉踏雪借你。”
墨麒几乎是被宫九扯着袖子强行拉下马的, 大黑宛如一尊马雕, 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凭这两人拉拉扯扯,看似冷漠却其实好脾气的样子和墨麒一模一样
大概吧。
不知道是不是陆小凤的错觉, 他愣是从那张又长又黑的马脸上看出了一股子轻蔑的神色。
大黑打了个响鼻, 又甩了甩尾巴。
花满楼与宫九、墨麒并不熟识,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可他却最是敏慧,只听着道长乍一听仿佛不甚愿意、其实并不怎么严厉的几声“放手”,还有宫九较一开始打招呼时更加甜腻拉长点的声线,几乎瞬间便福至心灵了。
陆小凤原本瞧见宫九与墨麒拉拉扯扯的时候, 心里还想着刚好, 若是七童想要上前劝阻,我就可以借此机会同他解释一下九公子和道仙之间的关系。可等到墨麒已经无可奈何地下了马,让出大黑给宫九的时候,花满楼都没下马劝阻之意。
陆小凤疑惑地侧脸一看,就瞧见了花满楼脸上明了的微笑。
陆小凤挠挠脸好吧, 七童向来是比我更加敏锐的。
于是出发的时候, 除了墨麒与宫九以外的所有人, 脸上都带上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奇异笑容。
从松溪到宋辽的国界,众人策马疾奔,用了大约一天半的时间。亏得他们所骑的马匹都是赵祯特地送来的千里宝马,不然这般没日没夜的疾行,怕是早已累死在半路上。
他们赶到边境线时,已经有一小撮人在等着了。
不仅有人,还有美女,还有琴。
那女子穿着一身宋人的服饰,却坐在辽军的包围圈里,垂着眼手指翻飞地奏着箜篌,琴音轻灵动听,给这本该剑拔弩张的场面化去了不少敌意。
耶律儒玉坐在大约是手下士兵搬来的长凳上,坐在路边,看到众人的时候笑了一下,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所有来人身上扫了一圈,而后毫无意外地定在了墨麒身上“你们中原有首诗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他站起身,手中还是如两月前见时一样,把玩着一把折扇,不徐不缓地往墨麒面前踱了几步“不知这位王姑娘的箜篌,可能打动墨道长的心”
耶律儒玉这话要是问的宫九,或者姬冰雁,可能当场就是一句难听甩过去了。可他问的人是墨麒,即便再怎么不想和耶律儒玉打交道,但怎样都不能因此迁怒弹琴的姑娘“好听。”他顿了一下,突然感觉到身后宫九刀子似的视线,下意识地立即接着道,“但我等此行前来是为了办案,还请七皇子领路。”
耶律儒玉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还想着办案,看来这箜篌是没打动墨道长的心了。”
陆小凤看着俏生生抱着箜篌,坐在地上,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辽国士兵包围的姑娘,忍不住替她担忧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耶律儒玉根本没有搭话的意思,似乎整支宋派来辽的出使队伍,只有墨麒能入他的眼,其他人都无足轻重。
墨麒皱了皱眉,对于耶律儒玉这般轻慢他人的态度有些不悦,语气便重了些“为何这位姑娘穿着宋人的衣裳。”
耶律儒玉笑了一下,友善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对陆小凤的问题置若罔闻的人不是他一样“她本就是宋人。是我顺手救下来的,而后就成了我府上的乐师了”
楚留香眉心跳了跳“七皇子说笑了,这些年辽宋又无战事,你有什么机会能救下一个宋人女子”
耶律儒玉本也不想答话的,但看墨麒的表情已经从有些隐隐不悦,变成很不悦了,于是从善如流地给了楚留香一个面子“香帅莫非是忘了,玉门关案时,可是你们宋人亲自将她送上西夏的。若不是我出手的及时,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恐怕早就已经在西夏主的后宫里凋零成泥,无人寻芳了。”
楚留香的手攥起了拳头。
他想起了赵显,这个家伙曾借玉门关与西夏之间的走私路贩卖宋人去西夏做苦力,亦或是更加卑贱的活计。想来这个姑娘就是被赵显这个可恨的禽兽卖去西夏的宋人之一。
那抱着箜篌的姑娘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众位微微一福身,而后抱着琴站到了耶律儒玉身后。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众人原本对耶律儒玉的戒心自然而然便冲淡了不少。耶律儒玉的眼神在众人微微放缓的面孔上扫了一下,露出一个看不透的微笑,眉心的美人痣红艳如血“诸位同我来罢,从此地去析津城,还有些路程,诸位还是上马的好。”
他刚返身走到两个亲卫兵替他看着的马前,脸色突然一下阴沉了下来。
与他一道脸色突变的,是墨麒。
墨麒好像听到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等到众人也听得到的时候,大地已经开始为这千军万马的践踏而震颤,鼓噪得地面的黄沙都开始飞扬。
“洪字旗,难道是耶律洪基”陆小凤惊疑不定地望着浩浩荡荡向众人逼近的军队。
耶律儒玉不打算上马了,转过身来,看向军队碾压而来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嗤笑和嘲讽。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但听觉却比常人要敏锐的对,他微微侧了侧脸,估计了一下“大概有近千人。”
楚留香不由地露出了和陆小凤几乎如出一辙的苦笑“近千人无脸人案死去的士兵也不过百来个,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出动近千人的军队,也算得上是瞧得起我们了。”
他们并不畏惧冲突,但倘若这冲突之后接踵而至的将会是辽宋之间的大战他们还不想做这个千古罪人。边境百姓因为他们挑起的争斗而生灵涂炭,这不是他们能够负担得起的罪恶。
楚留香和陆小凤几乎在同时想着还是暂且服个软。
花满楼的心里也是无奈地想着该服软时要服软的。耶律洪基带来的士兵有近千人,明摆着就是想要杀他们的威风,指不定等会要怎么折腾。这种时候,耶律儒玉在场反倒尴尬了。毕竟他带来的亲兵不过就是一支十人的队伍而已,身边还带着一个抱着琴的姑娘花满楼都有些希望一会起了冲突,耶律儒玉千万不要为了墨道长而和耶律洪基对着干了。
只是胡乱思索了些有的没的的功夫,耶律洪基已经带着浩荡军队冲到墨麒等人面前了。
他刻意地直到几乎撞到墨麒面前时才勒下了马,马嘶鸣了一声,高高撩起前蹄,带起的黄泥直向墨麒的紫衣飞去“宋人”
陆小凤和楚留香的呼吸简直要被自己憋停了这位太子爷可真会选人,别人是捏柿子专挑软的捏,他是挑水壶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小凤和楚留香一个看着耶律儒玉,一个看着宫九,就瞧见这两人狭长冷厉的眸子同时微微睁大,杀气就快要爆开的时候,一股浩大的、仿佛能令天地万物、斗转星移都凝滞住的内力,如同深海的浪潮一般一股一股地涌来。仿佛面临了灭顶之灾的窒息和压迫感令每个人身上的寒毛直竖。
如曜日般的金芒自墨麒背后乍然绽开,明晃晃令人不敢直视。
被耶律洪基的马扬起的黄泥肉眼可见地凝滞在了空中,在墨麒外放的内力中微微颤动,而后慢慢落下。
墨麒面色冷漠地看着耶律洪基“辽人。”
他背后负着的拂尘慢慢收敛了金芒。
耶律洪基使劲眨了眨自己被金芒刺的酸痛的眼睛,强迫自己睁开眼来望向墨麒,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比面前这个宋人还要矮小半个头,对方看着自己的时候,甚至都要垂下眼睛。
耶律洪基下意识地拉着马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出离愤怒“区区宋人你好大的胆子”
耶律儒玉倍感扎眼地微微偏过脸去。他根本不能理解耶律洪基究竟哪里来的底气,在感受过自己与墨麒之间的武力差距后,还敢这么大喊大叫。看着脑袋也没比平常人小啊,莫非里面装的都是水
耶律洪基暴怒地额头上都能瞧见一跳一跳的青筋,下狠劲拉了一下马缰,驱马逼向墨麒“见到大辽太子,还不下马跪拜”
陆小凤等人齐齐低下头掩饰自己面上的表情,心里都在想妈的,道仙连圣上都没跪过,给跪你个大头鬼。
他们正腹诽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已经替他们将心里的话给说出口了“墨道仙连圣上都没跪过,你区区一个辽国太子,凭何让道仙下马,凭何让道仙向你行礼呵,跪拜我看还是你跪拜道仙罢,怎么,你们辽人消息这么落后么不知道墨道仙可是圣上都要尊敬的太行仙尊,乃是九天谪仙你多磕几个头,磕响点,说不准道仙被取悦了,还能赏你点好东西。”
陆小凤等人愕然地抬起头,不晓得是谁居然就这么把心里话说出口了,还说的这般挤兑人,这话耶律洪基听了能不发怒就怪了
众人瞪眼一看哦,九公子。
怎么说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宫九的手已经搭在腰侧的剑上了,危险地眯着眼睛,考虑要不要干脆把这野驴的驴脑袋割下来,再找几头驴用蹄子把它跺烂算了。
他是不在乎什么宋辽之争的,也不在乎什么千古罪人,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在乎。在遇到墨麒之前,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现在,他无比清楚地明了了自己在乎的唯一是墨麒,想要的唯一是墨麒。在墨麒面前,其他东西都没有任何意义。
宫九冷冷道“赵祯怕打仗,我不怕。不然你试试,继续像个疯狗一样狂吠,待我一剑将你狗头砍下,瞧瞧辽主可还有心思发兵伐宋哦,不过那个时候,你也已经没有脑袋看了。”
宫九毕竟是皇室血脉,世子出身。比楚留香、陆小凤等人考虑的更深些,角度也全然不同。
站在辽主的角度上稍稍一考虑,宫九便心知,耶律洪基此番率军来杀他们势气,未必是辽主授意,多半是他自己脑子不好临时起意的。毕竟此次赵祯派来的人里,唯一算得上皇亲贵胄的便只有宫九他一个,以耶律儒玉七皇子的身份来迎接太平王世子,已经算得上是贵待了,更何况再加上一个辽国太子。
辽主是知道这一次赵祯派来的人里,有不少绝顶高手的。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他最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太子与这些宋人高手碰面。万一太子被杀,对于辽主、对于辽国来说,都是一场大乱,到那时候,辽主光是要再培养一位自己的继位人就已经足够伤脑筋了,何来的心思和精力再与大宋出战再怎么强硬也不是这么强硬法的,辽主还要考虑到大辽未来的百年基业。
这耶律洪基多半就是被辽主勒令了不能来找宋人来使麻烦,才怒而率军非要过来搞事,这事传进辽主耳中,也是耶律洪基挨训,他在这里吃了亏,是断然不敢回去同辽主诉苦的。
既然耶律洪基打不过他们,又不敢吃了亏回去诉苦,那宫九还怕什么自然是想怎么骂怎么骂了
这种能让耶律洪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便宜不占,放着帮道长讨回场子的机会不把握,那就不是宫九了。
耶律洪基果不其然被激怒了,当场抽出了腰间的刀,他身后的千名将士们也齐齐吼了一声,纷纷拔刀,一副立即就要将宫九等人千刀万剐的气势。可他们甚至还没踏出第一步
箜篌泠泠的一声弦音,空灵却悠远地覆盖了整片荒地。
第二声弦响,辽军的马匹已承受不住鼓噪的嗡鸣,嘶鸣着齐齐跪倒。
第三声弦响,耶律洪基发觉自己已经是洪字旗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了。
他慌张又愤怒地猛地转过头,满是恶毒的眼神就与似笑非笑、将手虚搭在抱着箜篌的姑娘肩上的耶律儒玉撞了个正着。
耶律儒玉松开向箜篌女传送内力的手,就站在原地远远的、看戏似的看着耶律洪基这个光杆司令“宋人来我大辽出使,左右不过十人,你带着千人的太子精骑来迎接,好大的派头啊。”
耶律洪基握着刀的手崩出了青筋,显然是在忍耐着极度的愤怒“那你也不该对我大辽自己人下手”
“你你什么时候是自己人了”耶律儒玉脸上没再挂着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耶律洪基,眼神有着看不起的轻视和嫌恶。
耶律洪基狂怒地吼了一声“耶律儒玉”
陆小凤眼尖地注意到,耶律洪基在吼完这一声后,握着刀的手不安地动了一下,像是为自己这一声而后悔瑟缩了。
楚留香轻咳了两声,给骑虎难下的耶律洪基递了一个台阶“太子,我等出使辽国,所为何事您心中清楚。我等也算是受辽主所托,若是因为您耽搁了,其间出了什么差错,又死了你们辽人几百士兵,怕是不好吧”
耶律洪基的脸抽搐了几下,终于将心头的愤怒克制了下来。他握着刀愤怒地哼了一声,才收到入鞘,有些畏缩地闪避开耶律儒玉的眼神,转而将满腔的怒火化作一记恶毒的目光,瞪了宫九一眼,看似还挺着腰板,实则灰溜溜地领着千人军队和来时一样迅速的走了。
姬冰雁无语“这太子到底干什么来的。”
墨麒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千人大军灰溜溜离去的影子。
楚留香与墨麒传音入密道“道长,你看这耶律洪基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奇怪怎么我觉得,他这个太子还不如耶律儒玉这个七皇子底气足呢”
于此同时,陆小凤也在和花满楼传音入密“我觉得耶律洪基好像很怕耶律儒玉。”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回道“单看方才耶律儒玉以内力助箜篌琴音,便能克住千人精骑耶律洪基会怕他很正常。”
墨麒则同楚留香道“先前圣上也曾说过,如今辽国内外事务,实则是耶律儒玉掌握的比较多。恐怕不仅是耶律洪基,就连辽主也在警惕他。”
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还在位的时候,自己的儿子的手掌已经能越过他去掌控大权了。辽主之所以保着耶律洪基,非要让一个这般没有大脑的儿子做太子,而不选择耶律儒玉,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制衡耶律儒玉的势力。
只可惜就现在耶律洪基见到耶律儒玉,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形势来看,辽主父子只怕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未来大辽会落到谁的手上,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以耶律儒玉的手段,辽主越是制衡打压他,就越是会被耶律儒玉的反击剜上一刀,此消彼长,当一方的实力已经远超另一方的时候,辽国朝内的重臣们也会趋之若鹜地向着强者的麾下聚拢。
墨麒抿了抿唇。他没有耶律儒玉那般政治手腕,甚至现下连耶律儒玉的内力都比不过。明明两人之间年岁相差无几
正如古话所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还远没有到能放松的时候。
他他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对九公子产生那般不可言喻的想法,真是太龌龊、太糟糕了。
墨麒的理智用力地将才萌出了一点嫩芽的情感狠狠摁回了土里。
烦人的家伙既然已经离开,耶律儒玉的脸上自然又恢复了愉悦的微笑,好像他对着墨麒的时候,就少有不笑的,那明晃晃的笑容看得宫九一阵膈应,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不过耶律儒玉向来就不是会害怕危险的人,不仅不害怕,他甚至还挤走了原本骑着马走在墨麒左手边的陆小凤“照理来说,宋朝来使,理应先去上京拜见国主。但是因为诸位此次前来,为的是办这无脸人的案子。迟一天都可能多出几百名受害的辽兵,故而国主便将这虚礼免了。”
耶律儒玉牵着缰绳,又往墨麒身边凑了凑“而且恰好这段时间国主身体不适,就连我都见不着他,让你们去上京岂不是白跑一趟。我想着桑干这边的案子又这么急,就与父王说了,直接带你们去析津城落脚,方便办案。”
等到黄昏笼罩了天幕,白云被金红的落日渲染成醉人的晚霞时,众人终于进了析津城。
辽国地处宋土的北方,比宋土还要冷,但并没有下雪,故而城里的人还是很多的。大家都穿着厚实挡寒的衣裳,长发也不像宋人一样束在一起,而是披散在肩上,缀饰着小辫子和珠子,看起来就比头发束的光溜溜、收进发冠里的宫九要暖和。
宫九的脸大半埋在雪貂毛里,对上墨麒不由自主看过来的视线时,困惑地歪了下头。
墨麒猛地转回头去,胸口呯呯一阵猛跳,狠吸了一口寒风才勉强压下来这恍若擂鼓的动静。
才被摁进土里的小芽扑簌簌地又顽强挺了起来,而后再被主人残忍地怼回土里。
耶律儒玉带着众人往城中心径直走,也不下马,辽国人口比较少,街道修的又宽,许多百姓也是骑着马穿行在街市上的。
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众人才在一座奢贵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宅邸前停下。
与其说是宅邸,这里简直能称得上是宝殿。
耶律儒玉下了马“这是我在析津城的宅子,不很大,不过供各位落脚,房间还是够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七皇子这宅子若是还不算很大,那我那艘住了四人的小船,怕是鸽子笼了。”
耶律儒玉看了楚留香一眼,但笑不语,但眼中的意思分明是确实就是鸽子笼。
楚留香“”
众人纷纷下马,立即就有仆役上前帮忙安置马匹,耶律儒玉当先踏入府门“来罢,我已派人将诸位的院子、屋子都打扫过了。”
陆小凤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只会给墨道仙准备屋子呢。”
耶律儒玉又一次投来了但笑不语的眼神,那意思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陆小凤“”
耶律儒玉道“左近有三个院子,右近有四个,我住在主院,右近第一个院子是我的管事在住。剩下的六个院子恰好可供诸位一人一屋住下。诸位打算怎么安排屋子”
众人商量了一下,而后楚留香道“我与小姬、还有陆大侠住左近的院子,右近的院子,就让墨道长、九公子还有花公子住罢。”
他们也粗略地看了一下左右的院子,右边的院子看起来更敞亮一些,左边的院子不知是不是朝向的问题,光线显得有点阴暗。
耶律儒玉笑道“好。”他特地问了一下墨麒准备住右边的哪个院子,问罢才对众人道,“现下我还有要事要处理,诸位自便。我会让我的管事来帮助诸位置备一些必备的东西,诸位若是发现有什么短缺的,尽可与他提。”
陆小凤有点意外,事实上耶律儒玉能帮他们准备院子已经很是令他意外了,没想到耶律儒玉居然还会让管事来帮忙,想得这么周全,都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了。
耶律儒玉望了望右近第一个门窗紧闭的院子,有些莫名地笑了一下,笑得众人心里有点发慌“他乡遇故人,也算是惊喜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我们还是先去各自的院子看看,若是有什么问题,再来找这位管事吧”
倒不是花满楼怕了耶律儒玉那句奇奇怪怪的话,而是这位管事的屋子门窗皆紧闭,一看就有种“没事莫要打扰,有事也最好别来”的疏离排斥感,陆小凤将这屋子的情况与花满楼低声说过了后,花满楼便想着,既然这位管事不怎么喜欢与人接触,那他们最好便能自力更生,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巧的是,他话音刚落,那屋子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面容美艳、右侧脸上布满妖异纹路的男子来。
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还只是为这位男子的美貌心下赞叹,墨麒与宫九却是齐齐一惊“花将”
墨麒心中无比惊骇地想花将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尸体是公孙先生亲自检查的,并不是其他人易容的难道他当时只是假死
宫九也立即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当时花将的罪证确凿,众人都因为他的经历而嗟叹,包大人更是说了要为他保留全尸,公孙策便没有解剖花将的尸体。这种情况下,花将能够死而复生,并不奇怪。
只是他脸上这些纹路,又是怎么回事
花将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了一点眼泪,踏出屋子“好久不见了。”
花将在墨麒与宫九面前站定,若是在以前,花将一定会绽出一个笑容来,可现在的花将却与先前见时完全不同。
他的面容虽是因为那些古怪的纹路变得更加妖艳了,可是眼神却变得格外锋利,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柔软,虽是身为蛊师,可浑身的气势却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冰冷森寒。
不知是不是陆小凤的错觉,那些细而蜿蜒暧昧的纹路,好像在花将的皮肤下动了动。
花将抬手揉了揉眼睛,下一瞬,那些纹路顷刻散成细密的黑点,一股脑的藏到了花将衣领下去了。
陆小凤吞了口口水,头皮发麻这、这是蛊虫
墨麒沉默了一会“你为何会在这里”
花将道“因为我是被此间的主人所救的。”
他虽然看着冷漠,但其实并没有拒绝对话的意思,墨麒只是简单一问,他就很自觉地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了一遍“当时我身上的毒确实是乳果的毒,这乳果,就是耶律儒玉给我的。”
“你们把我埋进了坟墓不久后,耶律儒玉就把我挖出来了,假死的毒刚好解开。他救了我,我帮他处理异己,公平交易。”
宫九皱起眉头影子人在河西不是没有发觉乳果的真正用法吗难道他们其实发觉了
墨麒则想的是,当时离开河西案一破,他就趁夜烧了整片乳果林,自那以后应该没有人手上会有乳果了才对。既然如此,耶律儒玉手上的乳果又从何而来
是他早已经知道了乳果的藏身之地,早早地去取了来的;还是那乳果其实是影子人给他的,他和影子人之间还保有联系
花将直白地道“当时他还给了我另外一串乳果,让我留着炼蛊。说是给我的那一串乳果,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仅存的一串了。”
墨麒的心里不停地思索推敲着,立起一个猜测,又推翻一个猜测当世仅存的最后一串那就是说,影子人手上也没有这乳果了耶律儒玉凭什么这么确定不对,他对花将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当时他为了收服花将,当然要将自己送的见面礼说的珍贵一点,这样才能换得花将的忠心。
花将见墨麒陷入沉默,也没有再等待,转身回了屋里,抱出了一大摞东西“你屋子在哪这是耶律儒玉在你来之前就准备好的,叫我等你选好屋子以后给你搬过去。”
陆小凤和楚留香等人齐齐又感觉到了这种毫不遮掩的偏袒。
楚留香这种被忽略的滋味,为何这般熟悉
楚留香不由地把目光投向宫九,果然看见宫九已经称得上杀意满满的眼神。
好在墨麒本就没有接受的意思“不必。”
花将面色一喜“是吗你不要吗这都是耶律儒玉让我去亲自采买回来的,都是上佳的品质”
墨麒“不必。”
他的后背已经快被宫九的视线射穿了
花将点头“好吧。”
众人以为他就会把这些东西送回屋里的时候,花将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走到了花满楼的面前,用哪怕对待墨麒都没有那般柔和的声音道“那你要不要呀”
花满楼有一瞬间的惊讶“不用了吧。”
花将小声道“可我选了好久。太浪费了。”
陆小凤开始心里打鼓,不由地警惕起来这个花将什么意思为何对七童这般殷勤总不可能是因为七童也姓花,所以才这样热心吧
陆小凤的眼神在宫九和墨麒身上飞快扫了一下,当即挺胸而出“七童不需要的”
花满楼的声音和他的拒绝声同时落下“那就却之不恭了。”
陆小凤惊愕回首“七童,你”
花满楼温和地道“这些都是这位公子特地费了心神选了的,总不好浪费”
花将立即几步上前,把陆小凤挤到一边“我叫花将,也没有什么小名,你唤我花将就是了。你叫七童”
陆小凤“”
陆小凤不是这怎么回事
陆小凤早知道不带七童出来了
从太行一路赶来析津城,说不累是假的。好在耶律儒玉也没有催促他们放下行李,立即就去办案的意思,虽然傍晚时分就已经赶回了宅中,但也没有大摆什么宴席,而是很贴心的让仆役们把饭菜都送去众人各自的房间去只不过,这饭菜送来送去,最后还是都进了花满楼的屋子。
因为所有人都聚在这里,正在听陆小凤讲辽国的无脸人案与影子人之间又有何关系。
“其实一开始,圣上只是接到消息,说有影子人在作案后流窜进了辽国。那时候,圣上还以为辽国在耶律儒玉的掌控下,已是铁桶一块,说不准这条线索就此便无法再查,那些逃进辽国的影子人会彻底了无音讯。但没想到,影子人流窜入辽国的消息才刚传入圣上手中没几天,辽国就开始出现无脸人案。”
花满楼慢慢道“嗯这确实太过巧合了。但也不能就此确定,无脸人案就是影子人做的呀。”
陆小凤看向花满楼,肃然道“但倘若那些影子人在我宋土作案时,就已经出现了杀人必削其脸的惯例了呢”
姬冰雁质疑道“但影子人对辽国应该没有兴趣就算是有兴趣,现下也不该是他们出手的时候。毕竟面前还有一个大宋没有吞掉,他们又如何能吃着盘里的看着锅里的”
楚留香赞同的点头“影子人既然能在圣上的眼皮底下发展、遍布整个大宋,直到最近两个月在被慢慢揪出马脚,想必不是这种还未得陇便已望蜀之人。他们肯定会一步一步的来,在没有得到大宋之前,不会对辽下手。”
墨麒低声道“又或者,还有两种可能。”
宫九问“何”
墨麒道“其一,流窜入辽国的影子人,同欧阳前辈和东方教主一样,已经恢复了自己神智。他们选择逃至辽国,一来是为了避开影子人,二来是想在辽国重新开始。”
“其二,影子人本就同耶律儒玉合作过,而且就花将手中乳果之事来看,现在也不能确定耶律儒玉是不是和影子人还有其他的合作。也有可能,就如同耶律儒玉对待花将一样,这些影子人也是他请来,为他趁机铲除异己的。”
陆小凤挠挠头“第一个猜测不见到这些影子人本人,还不好确定。但第二个猜测,却很好验证是不是对的。”
“只消我们打听打听,现下已死的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与耶律儒玉之间关系如何,是否站在同一立场,便可知对错。如果这些影子人是耶律儒玉请来铲除异己的,那辅国大将军与玉射郡王和耶律儒玉之间必有矛盾;但如果两位死者和耶律儒玉是同一战线的”
宫九接道“那我们就得考虑一下第一个猜测了。毕竟这辽宋两边的案子,都同时出现了相同的杀人毁尸手法,多半就是同一伙影子人做的了。只有第一个猜测,才能解释,为何影子人会在时机不成熟之时,还来辽国搅混水。”
按照前一晚商议的结果,众人本该是先去那些死者消失的地方查看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踪迹或者线索,来解答他们心中满满的疑问。譬如说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消失消失后又去了哪里为何他们的尸体一部分堆在岸上,一部分却被弃入水里影子人选择杀死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然而一大清早,析津府就派了人来催促众人了,说是尸体已经摆放了很久,再摆快腐烂透了,到时候线索就查不到了。
众人很是无奈这案子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该烂的尸体早就烂透了,只耽搁半天的时间又能再烂到哪去呢原本辽主要求他们来办案的时间就不对,应当在第一个案子出现时就让他们来的,再不济第二个案子也行,非要拖到三个月后
来接人的府人倒是很恭敬,当然,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恭敬只是针对墨麒一个人的,显然是来之前被耶律儒玉耳提面命过一番“诸位不知,其实我们在找到尸体后,就已经把这些尸体冰封在冰窖里了。所以现在去查,尸体还是保存的不错的”
“一百来名士兵的尸体,全都冰封在冰窖里了你们辽国冰窖还挺大啊”陆小凤不由地道。
府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尴尬“没,没有那些士兵的,只有辅国大将军大人的,还有玉射郡王的尸体被保存在析津府的冰窖里”
陆小凤“”
析津府会这么做,想法明显是觉得那些士兵的尸体没什么重要的,主要要查出凶手的还是辅国大将军还有玉射郡王。
楚留香也感觉有点无言以对“可那些士兵,是在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之间死的,是案情的过渡。如果没有他们的尸体,我们又该怎么知道,为何凶手毁尸的法子会从削脸,升级为削脸毁容后,又用箭将死者射到城墙头上呢”
府人板住脸“在下不知,破案是诸位来使的职责,在下只负责将诸位带去冰窖。”
花满楼无奈地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那便请带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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