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大瓮才刚抬进来就引人注意，半人多高的深色陶瓮，里头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周围人都以为是什么宝贝东西，全都围上去看。
抬它进来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揭开了上头的盖子，所有人都支着脑袋凑上去，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点——
所有人：“……”
朱赟的反应更强烈一点，他是厨师，平日里便十分注重口鼻的保养，舌头为了保持最原始细致的状态都很少吃味重的，鼻子更是与生俱来的敏感，食材稍微有一点不对他都能闻得出来，结果现在……
“呕——”
他被那股神奇的味道熏得干呕出声。
说不出具体的味道，像是蔬菜在三伏天里被闷制了好几个月后发出的腐败气味，隐隐带着酸气，还有一股马尿的骚味。
总之，一言难尽。
御膳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如晦，眼神里充满了控诉：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臭的东西啊！！而且味道扩散这么严重！！没看到养心殿旁边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吗！
这味道像是炸裂的炮仗轰然散开，把众人都惊住了。
此刻，乾清门外。
和几个玩得好的侍卫嬉笑着的虞珩忽然凝住了表情，微微翕动鼻翼，同时看向了旁边的苏文景：“文景，你闻着什么味道没？”
苏文景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有点尴尬：“前儿我着了凉，鼻子堵住了，有什么味儿吗？”
虞珩毫不遮掩地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谁让你脑子笨，父皇又没让你连夜看着人，这天寒地冻的，你上蹿下跳这么卖力做什么。”
苏文景嘟囔了两句，还没说话，却看见虞珩往养心殿小厨房去，赶紧喊了他一声：“诶！不是还要见皇上呢吗！你去哪？”
去哪儿？虞珩转了转眼珠子，这味道从膳房里头传出来的，闻着新奇的很，肯定是那群厨子折腾出新鲜东西了。
他爱口腹之欲，而且他总觉得自个儿到现在还没成功修仙成功的原因就是美食牵绊住了他，嗯……不过为了美食，迟一点飞升也不是什么大事？
等他进了膳房才瞧见一堆人挤在门口捏着鼻子往里头看，一个个脸上都是惨不忍睹又掩不住好奇的表情。
“咳！”他轻咳了一声。
拦在门口的人不经意回了头，吓了一跳：“三殿下怎么来了？”
一群人哗啦啦跪下，并且顺从地给他让了一条路。
虞珩顺利地走了进去。
沈如晦正拿着个酒提从陶瓮里舀汁水。
777猜的一点儿也没错，这陶瓮里头是她特意吩咐李志制作的臭豆腐，因为时间的缘故，新式臭豆腐腌制起来怕是来不及，她教他的是最古老的法子。
时人都喜欢吃霉苋菜，夏天苋菜正式成熟以后，百姓都会特意留一部分老苋菜梗，洗干净切成段以后拌上盐粒密封在陶瓮之中，不过半月就能取用，苋菜梗吃完以后剩下的那部分卤水他们也不会丢弃，等到来年再制作霉苋菜时可以重复利用，长此以往，霉苋菜的风味也会愈加弥久。
她不过是叫李志问农家买了几大瓮的苋菜卤水罢了，新鲜制成的豆腐切成片以后放进卤水中浸泡，夏天只需三个时辰，而像现在这样的冬季也只需要一两天的时候就能炮制完成。
舀出来的汁水粘稠滑溜，中间残留着零星的豆腐渣和苋菜须，其实要叫沈如晦说的话，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还略微有点香味，不过她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罢了，臭豆腐引起的争议就像甜咸党的大战一样，永远不会停息。
霉苋菜卤水泡制的豆腐不像传统做法得来的豆腐，传统做法是将豆腐浸在放了冬笋、香菇、曲酒以及豆豉的卤水之中，豆腐表面会生出白毛，颜色也会变成灰色，但是霉苋菜卤水制作的豆腐却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白色，表面也不会长毛，若不是它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味，几乎与寻常豆腐无异。
既然是苋菜卤水制成的豆腐，那自然要做一道经典的苋菜豆腐。
陶瓮里捞出来的臭豆腐也不多放些别的东西，只砌在盘子里，盘子底部浇上一勺子鸡汤和卤水兑开的汁水，上面再铺一层霉苋菜梗，放在蒸笼里头略微一蒸即可。
朱赟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实在对那臭烘烘的味道敬而远之，另一方面他又看着勇敢尝试的小林子表情餍足，脸上的愉悦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他端着那一小碟子臭豆腐和苋菜梗瑟瑟发抖又跃跃欲试。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尝试一下，一只戴着玉扳指手伸了过来把碟子抢走了。
“……”他刚想骂人转头就看见抢了他东西的是三皇子虞珩，于是默默闭上了嘴。
虞珩端着碟子试了一下。
霉苋菜梗表皮是坚硬的，内里却是如同果冻的口感，色泽亮丽，用筷子轻轻一挟，里头的苋菜肉就会争先恐后的挤出来，吃的时候噙住一头，像吃螺蛳一般轻轻一吸，苋菜芯就能入口，清香鲜嫩，美味至极。
而豆腐则是介于老豆腐和豆腐干之间的口感，因着不是油煎的做法，表皮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口感，因为卤水的缘故，略带一点儿咸味，里头却又浸满了鸡汤，“香”和“臭”在小小的一块豆腐体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他眼睛瞬间放光：“妙啊！”
不止是这菜吃着妙，其中蕴含的哲理也叫人眼前一亮！
看看这两个极端排斥的味道融合得多好！这均衡之道就藏在这四四方方的豆腐里头！
玄妙得令人不敢置信！
虞珩端着碟子微微陷入沉思：他是不是可以把修仙飞升和口腹之欲也均衡得恰到好处呢？既能飞升成仙又能日日吃到美食，岂不美哉？
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忽然“啊”了一声，把暗暗关注他的众人吓了一大跳，只见他握紧了拳头，满脸都是坚定，风风火火往外冲去。
他动作极快，沈如晦也只听见一句“我欲成仙！法力无边！”，顿时无语。
她要是知道虞珩脑袋里头在想什么，多半也会觉得他怕不是个智障，还是个脑洞大破天际的智障。
除了苋菜豆腐之外，她又煎了一些臭豆腐，这样的味道就比苋菜豆腐的味道要浓烈一些。
热油会将食物的味道放的无限大，不止香味，臭味也是，这两种味道夹在一起，让人又爱又恨，飘飘欲仙。
沈如晦以前也不喜欢吃臭豆腐，嫌弃它味道太重，后来偶然尝过一次简直惊为天人，从此爱上。
777:“真香”
显然是个与时俱进会玩梗的系统了。
沈如晦依旧朝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头那隐隐的悸动随着他一次次冷嘲热讽和怼她的黑话被强势按了下去。
现在的她心如止水。
甚至还有空给小林子科普:“这菜送上去的时候，只叫青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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