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儿管着采买房，却也不是就能直接做主的人，他上头还有内务府管事处，沈如晦要想出宫还得在内务府挂名。
不止是挂名，还得登记，譬如什么时候出的宫门，走的是哪一处门，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一套规章制度。
她是随着采买房出宫，自然是按他们的时候来。
采买房和她约定了辰时一同从西华门出去，再从西华门绕去正阳门的集市。
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要被检查，防止有人夹带东西出去，即便是有腰牌也是一样。
她才跟着同行的小顺儿下了车就瞧见远远地有辆马车急驶过来，瞧见宫门口有人也只是大喊了一声“快让开”。
紫禁城除紧急军报以外禁止打马，这马车已经是十分不合规矩了。
那马车走近了沈如晦才瞧出来坐在车沿的是进喜，那这马车里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除了虞诏外，这宫里头也没谁会这么嚣张了，宫内急驶，杖责八十，可谁又能谁又敢得罪这个备受宠爱的二皇子呢？
等马车都快撞上了进喜才勉强把马车停下，帘子忽然打开来，一枚腰牌从里头被丢出来，虞诏露出了半张脸，莹润白皙，只眼睛周围一圈微微青黑。
他目光落在了一旁等候的沈如晦身上，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啪一下放下了帘子。
马车又迅速驶了出去。
“……”神经病！
沈如晦只觉得这二皇子每次见了她都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了。
她估摸着应该和她爹有那么点儿关系。
不过今儿难得出宫，她还有事儿要办，也懒得计较，立刻和小顺儿上了马车。
宫里头的大部分采买都是有专门的皇商提供，譬如木材、布料、皮毛，都是各地挑了最好的上供上来的。
至于他们御膳房的采买房，只不过是要去挑选当季的新鲜蔬果进行补充，还有淘一些新奇的东西，例如上回送去她们膳房的驼蹄。
沈如晦对京城不大熟，刘尚心里也知道，故而叫她紧跟着小顺儿，要买些什么只和小顺儿提就是了，他找起来要比沈如晦自己找方便的多。
小顺儿和她打商量，提出先去各处采购处确认一下各类东西的数量再逛逛集市，他们一向都是这样的，半点不耽误，沈如晦自然答应。
这跟着跟着，沈如晦咂摸出了些味道出来。
采买房油水和回扣那是多的很。
譬如这鸡鸭鱼肉的数量，她成了厨子以后自然对每天的食材消耗有数。不久前她还看见刘尚丢在桌上的单子，上头分明写着鸡鸭鱼肉各五百，到了小顺儿这里报出来的数却成了各三百。
剩下的这一部分去哪了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沈如晦一直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就肯定有利益追求，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这样大，竟然贪了小一半！
她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又沉默着仔细观察。
除了鸡鸭鱼肉以外，各处食用的药材也都是如此，不是虚报数目就是价格虚高，虽然没禽类如此明显，加起来也是不少的数量了。
也难怪总有人说采买的肥水是最多的。
她跟着小顺儿进了一家香料店。
说是香料店，其实其中售卖的香料并不多，只有普通的大料、花椒、桂皮等物。
她近来从小小宫女一下子窜到了御厨这个位置上，小顺儿有些刮目相看，多少也有要捧着她的意思，因此只笑着道:“姑娘看看这些香料，这可都是上供的最好的香料了，看着品相怎么样？”
她随意抓了两根桂皮，表皮颜色是灰褐色，里头是棕红，看着品相还可以。她轻轻掰了一下，桂皮质地紧密，闻着香味浓厚，没有硫磺熏出来的那股子酸味。
捏下来的一小段她略微尝了尝，先时有些麻麻的，然后开始回甘，味道还挺正。
她又看了其他香料，冲小顺儿点了点头:“质量都还不错，除了陈皮，处理的方法不太对。”
小顺儿没料到她还真一个个都看了一遍，顿时眼神就有点儿微妙。
说实在的，他原先当她只不过借着二皇子的势上了位，再加上后面那些个受人褒奖的膳食都是用的御膳房的名义，他也没细细琢磨，今儿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两把刷子。
她才说陈皮处理方式不对，旁边跟着的香料商人李志不满意了。
他浓眉大眼鹰钩鼻，很有几分番邦商人的感觉，口音也不是纯正的京城人氏，碍于她是宫里头的人，不敢正面反驳，只道:“姑娘这话说的我倒是不爱听，小人的香料处理方法都是祖辈上传下来的，自我祖父起就给宫里上供香料，你如何就说我陈皮的处理方法不对？”
语气里有几分轻薄，只差没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沈如晦挑眉:“您这陈皮里面是灰白色的，表皮略微发黑，陈皮原来的味道已经失了一半，嚼起来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苦味，如果我没猜错，您这陈皮该是用的火烘法吧？”
见李志一脸讶异，她笑道:“你为了掩盖火烘法造成的苦味和气味丢失，还是用的橘子枝熏染的，想法是好，可惜没从根上解决问题。”
李志见她一口道出关键，也来了兴致，尽和她说些软和话，哄着她告诉自个儿正确的办法。
沈如晦原也没打算藏着掩着，既然他问就告诉了他:“陈皮最重要的是要脱苦，还要保留部分水分。”
“将新鲜陈皮泡水，反复几次，再煮沸水，加入陈皮共煮，直到脱去苦味为止，然后烘烤到半干，不是架在火上烤，你弄个小房间，里头砌个炕，烧的热热的，用热气烘干陈皮，当然，除了陈皮，其余香料也能烘。”
见他听得认真，她微笑:“然后是最重要的，你将甘草煮出水，要浓浓的，里头加白砂糖、柠檬汁，让陈皮充分吸收再烘干也就行了。”
这法子制作的陈皮表皮保持着橙黄色，又因为保留了其中的糖分，陈皮捏起来就会很有韧性，不会发脆容易断裂，闻起来还有浓烈的橘皮香味。
李志恍然大悟，连连道谢，恨不得立刻去付诸实践。
沈如晦止住他的道谢，只微微抬手指了一样东西同他道:“道谢就不必了，往后你往宫里头送香料的时候，这一样多供一些，价钱也不会少给你。”
李志看了一眼，那是他从外头收来的不知道叫什么的香料，味道奇特，卖给他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当做奇货可居卖给他，他原想着京城有人会知道，便全拿下了，结果好几天了也没卖出去。
既然宫里头要，自然是要送进宫的，只是……
他忍不住问道:“这东西到底叫什么？”
沈如晦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满足，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美妙的东西:
“它啊，叫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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