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京城找到辣椒实在是意外之喜。
御膳房食材齐备，能做出来的菜肴不少，只可惜都多少有几分寡淡，让沈如晦这个无辣不欢的人用了好些时候才适应下来，偶尔也会怀念一下被辣的嘴唇红肿额头冒汗的时候。
宫中忌重口，却也需要一些改善口味的东西。
看完了香料，她琢磨着要去豆腐工坊里头看一看。
既然要办豆腐宴，光御膳房的人可来不及准备那么多豆腐，只能从外头购入。
宫里头常进贡豆腐的王家工坊是京城人士，有些家中祖传的点豆腐手艺。
沈如晦因着好奇，借着身份要求去观摩一下做豆腐的过程。
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头，摆了十来台磨盘，每个磨盘旁边都有两个人，两人胸口都挂了个簸箕一样的东西，里面盛满了泡发了的黄豆。
一根结实的木棍横架在磨盘上，两人一人一边，用一个小漏勺往孔洞里头迅速地加黄豆，磨盘是最原始的石磨盘，有好几十斤，可站在旁边的两个人推起来好像这重量不存在一样，轻盈而富有韵律。
豆腐坊的老板王显这时候正站在一口大锅前头搅煮着的豆浆，或许是这院里都在做豆腐的缘故，一股子浓浓的豆香味飘逸不散。
王显面色黢黑，笑起来得时候会露出满嘴的大白牙，伸出来的手却像豆腐一样白嫩干净。
“小顺儿公公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他满脸笑容，又把目光转向沈如晦，“这位是？”
“这是御膳房的疱长，姓沈。”
王显惊奇地噫了一声:“怎的这样年轻？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沈如晦笑笑，同他客套两句，又道:“老板，让我看看你家豆腐。”
王显领着她往里头走:“姑娘要看什么样的豆腐？我这里嫩豆腐老豆腐都有！”
“老板这儿的豆腐是拿什么点的卤？”
豆腐点卤有讲究，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点卤的东西，盐卤点出来的豆腐质地偏硬，现代的时候常叫“北豆腐”，而石膏粉点出来的“南豆腐”则更加松软，里头水分也多一些。
另外还有用特制酸浆酸汤点的豆腐，又和上面两种大不相同。点卤的东西有差异，出来的豆腐也是千奇百怪。
王显点豆腐用的是盐卤。
新鲜磨好的豆浆倒进大锅里头煮沸，过滤掉豆渣以后将融化的盐卤水一勺一勺加进锅里，加卤水的时候微微搅动，直到锅里头的豆浆变得粘稠。
煮好的豆浆一股脑倒进一个大木箱子里头定型，面上覆盖两层纱布，上头用重物压制，沥干净水分，豆腐也就做好了。
他们家的豆腐加工环境干净，连帮工的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看着就舒适。
沈如晦和他预订了五十斤的水豆腐、五十斤的老豆腐、五十斤的豆腐干。
最后悄悄把王显拉到角落里，和他说了几句话。
王显表情复杂，又有些犹豫:“真要这样做？”
沈如晦点头:“您放心，出不了差错，我在上头给你担着呢。”
王显一咬牙:“得嘞！回头这豆腐做好了我一并给您送进宫里头去。”
她和王显嘀嘀咕咕，小顺儿有点好奇:“姑娘和他说些什么呢？”
沈如晦微笑:“不过是交代一些事宜，毕竟皇后娘娘要吃的宴，总要讲究一些。”
小顺儿点点头不再追问。
订完了豆腐，小顺儿看了看天色，同她道:“这时候时间还早，姑娘跟着我也累了，我等会还得去屠宰场，那地方腌臜得很，姑娘且别跟着了，自个儿在外头逛逛，咱们未时宫门口见吧？”
沈如晦求之不得。
她今儿出来除了看豆腐，还有些重要的事儿要做，原先还想着怎么打发了小顺儿，现在他主动离开最好不过了。
等人走了，她才租了辆马车往东城区赶，下马车多给了些银子让他就等在外头，等会儿她出去也方便。
她要去阿生家里。
临出宫前，她曾去内务府查过如意那一批宫女进宫的时间和籍贯，也不知道是谁吩咐过，她并没受到过阻拦。
巧的很，如意就是京城人士，家就住在东城区。
她下了马车往巷子里又走了走才看见路边上停了辆豪贵的马车，车辕上系了黄色的缎带，眼熟的很。
“……”沈如晦皱了眉，虞诏的马车怎么会在这里？
马车里头空无一人，驾车的进喜也不见了，这样一辆显眼的车停在外头，引起了不少人暗中窥视。
沈如晦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抹抹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
也不知道是谁的。
她没管这些，径直走到了巷子尽头。
里头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竹编的草帽和斗笠，背后藏着一户人家。
青檐白墙，红木小门，上头挂着生了锈的铜环。
她上前按了按铜环。
清脆的哒哒声在巷子里响起来，里头窸窸窣窣有了动静，水哗啦啦流动，水桶被搁在地上，啪嗒啪嗒的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谁啊？”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小院子的一线面貌来。
里头的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一番，紧张地搓了搓手:“姑娘是？”
沈如晦不动声色打量一圈，朝她笑了笑:“阿娘你好，我从宫里头来，叫元儿，是如意的朋友。”
她特意没用本名，宫里头叫元儿的没有十个也有那么五六个，谁知道他是谁呢？
结果开门的阿娘愣住了，迟疑道:“您走错了吧？我们这儿并没有叫如意的。”
沈如晦也愣住，内务府的造册上就写的这儿啊？
过了两三秒她才反应过来:“嗨！我给忘了，她原来不叫如意，原来叫小云来着！”
阿娘这才把她带进去:“原来是小云的朋友，进来坐坐吧。”
沈如晦跟着走进去。
院子并不大，许多东西就堆在外头，北面立了两根晾衣杆，上面还挂着两套正在滴水的衣服。
井边放着两个木盆，显然刚才她在洗衣服。
阿娘搬了个凳子过来给她坐下，颇有些局促:“咱们家也没什么好用来招待客人的，您且坐一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她进了屋子，沈如晦坐在板凳上打量这小院子。
虽然堆的东西多，但是收拾的还算干净，显然女主人很会过日子。
她正左右查看，忽然从小柴房冲出来个半大小子，比她要矮好几个头，小大人似的停住脚步和她对视。
阿娘倒了杯水出来递给她握在手里，又伸手去拉那小子，腼腆地朝她笑笑:“姑娘别见怪，这是我们家小儿子罗生，不太懂事。”
她对宫里头的人似乎有股天然的畏惧，连说话都不敢放大声，只皱着脸把罗生拉在身边，借着替他扣衣服的动作遮掩自己的窘迫。
她这样不好意思，弄得沈如晦也跟着有些磕磕跘跘的。
沈如晦斟酌着开了口:“阿娘，您……知道小云她过世了吗？”
阿娘表情一变，眼睛左右乱瞟，整个人僵住。
半晌才叹了口气:“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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